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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清帝退位(5)

帝制的终结(下):辛亥天变 作者:胡为雄


诏书授交后,胡惟德当殿宣读时,隆裕太后竟掩面泣不成声。及至还宫后,她竟嚎啕大哭起来,把小皇帝差点吓坏了。哭着哭着,一口痰涌了上来,她顿感胸塞气闷,便昏过去了。

前摄政王载沣在醇王府内隐居不出。儿子退位当日,他与妻子置酒谈恨。待至想起自己抱儿子登基时所说的“快完了”一语,载沣心情释然

载沣还政后,在什刹后海的醇王府内隐居不出。醇王府依林临水,景色静幽。下野一个多月以来,这位前摄政王就在府宅中过着悠闲的生活,犹如当年袁世凯被他开缺回籍在洹上村过着野云闲鹤式的生活一样。载沣深恨袁世凯,也为当年放虎归山后悔不已;但他深怕袁世凯加害自己,犹如当年自己极想加害袁世凯一样。载沣也同样憎恨革命党人,认为没有武昌变乱袁世凯就不会复起,自己的摄政王地位可永久保持。但他更怕革命党人舍生忘死刺杀自己,故终日隐藏不出。载沣多少也有些恨自己不是袁世凯和革命党的对手,不是一个摄政的料。虽然做过三年监国摄政,可是他摄政无方,计无所出。

载沣生长于深宫之内,养育于保姆之手,虽八岁丧父,但因承袭醇亲王爵位,从小过着养尊处优、游手好闲的皇族家庭生活。由于没有严父的管教,载沣学无所专,及至年长,仍整天与一大群清客帮闲玩耍聊天。载沣的仕途也太顺,十二岁时即赏戴三眼花翎,十八岁时被命在内廷行走,十九岁时被命为阅兵大臣,同年夏又充任专使赴德国道歉,回国后马上出任正白旗汉军都统。

初任摄政王时,载沣逐走了袁世凯,还想有所作为。可是因为时时受隆裕太后的掣肘,加之皇室亲贵的争权,他便日趋消沉,将朝事放置一旁。一次,出使日本的大臣汪大燮获知了重要的外交情报,几次密疏上报都没有回音,故他特地回国向载沣面陈。可是载沣对之充耳不闻,像没事一般。过了一会儿,他拿出挂表给汪大燮看了看说,“已经十点钟了”,示意汪该离开了。于是,匆匆来去的汪大燮便有了摄政王不摄政的感觉。

对于国内政事,载沣也听之任之。有朝臣两次向他上折参劾粤督袁树勋,两次都无下文。最后该官员又上一折,所参之事有关山东及上海两处贪污案。因此参案与载泽有牵涉,次日载沣召见载泽问他有无此事,并将奏折递给他看。载泽见载沣并无责备之意,便不加隐瞒将事情照实说了。载沣听后即说:“既有此事,就可不必再交大臣查问了。”果然,他扣住这个参折,不仅载泽平安无事,山东和上海的两宗贪污案子也未追查。

载沣的一个特点是怕啰唆。任摄政王不久,湖广总督瑞澂和东三省总督锡良因事进京,二人同时入见。载沣见了他们,只是慰劳几句就不开口了。瑞澂想再讲几句,载沣却深感厌烦地对他说:“你的痰疾还没有好吗?”还有一次,他的小弟载涛因想掌管禁卫军,怕自己说话引不起重视,特地趁李鸿章之子李经迈出使德国前,在进宫请示时托他代言,而李经迈进殿后不一会就出来了。等在宫外的载涛以为事情已办妥帖,谁知李经迈苦笑着告诉他:“王爷见了我,总共只有三句话,第一句是‘你哪天来的?’第二句‘你哪天走?’最后一句是‘好,好!好好地干,下去吧’。连我自己的事情都来不及说,怎么还能说得上你的事。”

在2月12日近午得知自己儿子退位的讯息后,载沣只是轻微地叹息了一声,从这叹息声中似乎听不出有多少恨意。接着,他从大书房宝翰堂走进旁室鉴意轩,望了望挂在轩中的自书对联“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似乎感到这一切都是意料中事。载沣此时真的是超然政局之外。一个月前被袁世凯逼得解除摄政监国、回到家府的那天,他若无其事地对妻子瓜尔佳氏说:“从此就好了,我也可以回家抱孩子了。”瓜尔佳氏是荣禄的女儿,见他一副轻松的神态,气得痛哭一场。当时她还告诫小儿子说:“你长大了,可不要像你父亲那样没有志气!”不过,在得知儿子退位的信儿之后,此时此刻的瓜尔佳氏也差不多心平如水了。武昌民军起事后,新军二十镇统制张绍曾、蓝天慰发表通电、宣称要进逼京城,载沣在慌乱中准备逃命承德时,她见家中乱作一团,不禁潸然泪下。前些时,她更担心在南军数罪讨伐、北将电奏逼宫之时,继皇位的儿子会像袁世凯在上奏中所说的如路易十六在法兰西革命中被送上断头台。现在,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儿子仍享皇帝尊号,仍旧居住大内禁宫,岁月俸银四百万两,这已经很不错了。当天中午,瓜尔佳氏特地叫小厨房备置了一桌酒席,好让她与载沣共酌,以示庆贺之意。

载沣见妻子置酒席于饭堂,心中也生出几分美意,于是夫妻二人对酌起来。几杯落肚后,平时沉默寡言的载沣变得多话起来。酒气勾起了他心中的记忆和怨恨。他慢悠悠地说:“老佛爷病危时,召我与张香帅和世续王爷商议立嗣一事,张香帅力主立我为帝,可是老佛爷硬是要立仪儿,由我监国摄政。”

“老佛爷还不是看上你顺从听话。再说,立仪儿为帝,她成了太皇太后,也照旧可以垂帘听政。”瓜尔佳氏听了这样接口说道。

“正是。所以老佛爷总是不放心我办事。”载沣手握着酒杯说,“直到她宾天之前,还留下遗诏称‘军国大事,摄政王当秉承隆裕太后意旨办理’。”

“老佛爷也真是,总容不得醇王府。将七叔过继给别人不说,还派人把祖坟上的白果树也给锯了。”瓜尔佳氏总不忘这两件往事,现在又提起这两件往事。原来,慈禧太后因听人说,醇王府之所以出了个光绪皇帝,是因为醇王府在妙高峰的醇亲王坟茔内长有两棵大白果树,“白”、“王”二字合起来就是一个“皇”字。于是,她命人把那两棵白果树锯掉了。孰知锯树时,从树身中爬出了很多蛇。慈禧太后得知后很是担心,便执意将光绪帝的小弟弟载涛从醇王府中弄走,过继给嘉庆皇帝第五子的后人贝勒奕谟为嗣。奕谟夫妇因特别喜欢载涛,心中高兴异常,就在府中置酒席大宴亲友,还演剧祝贺。慈禧太后闻讯后,心感忌恨,便要整整奕谟,故又令将载涛过继给罗钟端郡王奕詥为嗣,致使奕谟夫妇先后抑郁而死。

听到瓜尔佳氏又提起旧事,载沣猛喝了一杯酒,转过话题说:“隆裕太后也太庸碌无识了,又一心想仿效老佛爷垂帘听政。见老佛爷下诏要我监国摄政,她顿时迁怒于我,后来常因朝事向我无理取闹。去年五月,我命毓朗、徐世昌为军机大臣,她却迫令我将这二人撤去。我以太皇太后不应干预用人行政之权为对时,她始无可如何。”

“那太监总管小德张也不是个东西。”瓜尔佳氏吞了口酒说,“要不是受他怂恿,隆裕太后也不会在宫中大兴土木,修建什么水晶宫,以为娱乐之所。”

“当时我也劝了她,说按祖制在国服期间不得兴修宫殿,可是她毫不顾忌。建海陆军所需甚巨,国库本已空虚,建军之用尚感不足,可是她根本不计及止,竟命由度支部拨出巨款供专用。到今天水晶宫也还没有修建好,只得停工,真是劳民伤财。要不,同南军打仗不至于无一毫军饷。”载沣稍带醉意不屑地说。末了,他又补了一句:“隆裕真是无德无识,只偏信小德张的话。”

“听说太后主和,也是小德张出的主意,可当真?”瓜尔佳氏问道。

“可不是么。”载沣答道,“这个奴才受了袁世凯的巨贿,就劝隆裕接受共和,说共和只是去掉摄政王之职权,太后之尊严与享受依然如故。隆裕就信了,就有退位的打算。她以为只是把我的权力移交给袁世凯而已,说是‘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怕是白日做梦。”

“你当时为何不将袁世凯这个老贼处理了呢?”

“我何尝不想处理!”载沣红着眼说,“看到先皇帝‘必杀袁世凯’的手谕后,我与军机大臣张之洞密商,谁知他慌忙跪在地上磕头说:‘现今刚遭国丧,不宜杀戮旧臣。’我密电第四镇统制吴凤岭和第六镇统制赵国贤问意见,他们回电都请先解除袁的职务,说‘以免发生兵变,影响朝廷安危’。我找庆王、那桐相商,这两个老东西也力主保全。就这样,把袁世凯放走了。”

夫妇二人就这样一边吃,一边谈,也不管桌上的菜全都凉了个透。当厨房又添来一桌酒菜后,夫妇俩继续添酒,又边饮边谈起来,故这顿午饭前后吃了四个时辰。

不知不觉间,门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中则突然感到冰冷。由于冰冷,载沣突然想起儿子登基大典的那一天。那是在慈禧太后死后半个月的阴历十一月初九日,天气奇冷。载沣抱着溥仪在中和殿先是接受侍卫大臣们叩拜,正式大典开始后又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这次庆典可是活受罪,溥仪其时不足三岁,坐都坐不稳,载沣只好侧着身子,单膝跪在龙座前,双手紧紧扶住儿子,不让他乱动。可是庆典大臣们的三跪九叩没完没了,时间一长,溥仪便受不了,挣扎着又哭又喊:“我不挨这儿,我要回家!我不挨这儿,我要回家!……”载沣急得满头大汗,可是溥仪越哭越响,最后载沣只得喃喃地哄他说:“别哭了,别哭了。快完了,快完了!……”此语一出,大臣们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怎么能说快完了呢?”“要回家去,这是什么意思呢?”不祥之兆,像乌云一样笼罩在文武百官的头上,也笼罩在载沣的头上。想到这里,载沣对袁世凯和革命党的怨恨似乎顿消:大清国运尽了。于是,他推开酒杯,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载沣站立在湖边,只见半轮白日已隐落于西山,白日周围黑气如丝。他正奇怪时,转瞬间白日完全不见了,只见一团黑云如蒸如飘,慢慢升起后散落在四方。“这日头好像也七窍生烟,莫不是它也魂飘魄散了?”载沣似想非想,自言自语。

这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没有北风,但寒气逼人。不一会,雪雹相杂着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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