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受伤的不仅是凌仕江,西藏文学也受了伤。和凌仕江一样,内地不少人对西藏文学的现状也是失望的。前不久,上海的一位出版人、杂志主编曾这样对我讲:“在你们西藏,真正能用汉语写作的人,一个指头就能数过来。”也许很多人听了都会不服气,但这却是糟糕的事实。
幸运的是,面对这种让人窒息的地理氛围和文学氛围,凌仕江没有悲观沉沦下去,没有迷失在喜马拉雅的复杂迷宫里,他用自己的方式选择了突围。
有一次,他说起托尔斯泰,无比激动地告诉我,他找到了走出喜马拉雅的唯一出路,那便是爱。他引用了一段这位俄国人的话,证实自己的想法:“爱是人类唯一的有理性的活动,爱是最合理最光明的精神境界。爱能解决人生一切的矛盾,不独使死的恐怖会消灭,且能鼓舞人为别人牺牲:因为除了把生命给予所爱者之外,无所谓别的爱了;只有它是自己牺牲时,爱才配称为爱……”他充满感情地说,在喜马拉雅的群山中,你会强烈地感到人是渺小和脆弱的,也更易看清宇宙、人生等永恒的事物,你会发现在茫茫宇宙里,人是多么孤单无助啊。因此,人的心里应装满爱,用爱慰藉彼此。爱才是最强大的武器,它扫清一切灰暗和不幸,是生活唯一而正确的答案。
在他看来,每个长期生活在西藏的人,特别是像他一样来自内地的西藏军人,心里都有着同样的围困感。去年到边防采访,每去一个地方,他最关心的不是当地的风景,而是驻守在那里的战士的内心风景。一天晚上,他和几个战士聊到很晚,当一个战士无意中讲到,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实,连队搬至新营区后,歌声和番号让营区四周山头上的积雪逐渐融化了。凌仕江为此用了连串的问话给予启迪,说那孩子有作家的敏锐嗅觉,已经找到了灵感之门,只要伸手扶他一把,他就可能上路了。随后,他记下了那孩子的联系方式,决定帮助他走上写作之路。他的行为似乎有些天真,却体现出了他内心的爱,他只是单纯地希望每个人都能完成自我拯救,摆脱被围困的苦恼。“我想我是很懂他们的处境的,因为他们所走的路,我都走过。”
对于喜马拉雅的许多事情,甚至那些伤害了他的人,他都不是用恨,而是用爱去包容一切、理解一切的。爱就像一盏烛火,照亮了他的突围之路,使他从当初恨的山峦走出来,迈向广阔无边的平原。有一次,他极有诗意地说:“暴烈的阳光摔碎了太多太多纯净的灵魂,我把它们从雪地捡起来,风干,修补。”可以看出,他有着一颗文学大师的心脏,展现了一位作家的内心究竟有多宽广。
于是,我们看到了逐渐宽广起来的凌仕江。他近期不断出现在《十月》《散文》《天涯》《广州文艺》《海燕都市美文》《北京文学》等杂志上的散文《留在玛吉阿米的语丝》《唯有海枯石烂的等待》《残雪流年》《0米喜马拉雅》《太阳,向西向晚》《给我一枪》等作品,都是开放的文本,感觉句子随时会从叙述里飞走。他总是将我们引向一块广阔的平原,然后让自己消失掉,把满天的繁星和无尽的追问留给读者。当作者的写作结束时,读者的阅读仍没结束。我想,这就是凌仕江作品新的品质:他只将我们带到平原边上,剩下的道路得由读者自己去完成。此时作品在读者的脚下获得了生命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