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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遮蔽的夜晚(21)

西藏时间:16年的坚忍与苍茫 作者:凌仕江


首先,你应该想到,他们是不怕西藏才无愧于这个特别称呼的。那么西藏又有什么好怕的?--苍天下的石头作聆听的姿势--天与地之间,距离有时很近,有时又很远,有时很模糊,有时很清晰……一个人站在冰雪覆盖的地平线上十分渺小,不知不觉就很容易幻觉般地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唯美的鹿,它从不奢求它所不能,它就在喜马拉雅中部或山脚下,游荡,嗅着一丛一丛未被风干的骆驼刺。因为庄严的一声号令,他们骑着烈马一呼百应潮水般汹涌地杀到了高高在上的高原,呼啦啦集合在一面迎风招展的军旗下。透明度极高的蓝天直视你的眼睛,让你很快产生一种永不瞑目,死了都要爱的恒心。那样的天,像一只蓝狐明亮又机灵的眼睛;那样的蓝,像一只蓝皮鼓包裹着无限的声音。还有山,排山倒海的山伫立在你长不出花朵的视线之外。

既然天不怕,地不怕,这就足已证明西藏军人具备了什么都不怕的勇气。但传说中的西藏在世人世俗的想象中一直都是山高路远、地宽人稀、空气很空、禽兽凶猛的蛮横之地,可因为一身戎装的特殊使命,在这一群中国男人的眼里,西藏已完全失去想象的必要。西藏之于他们,只能是一万支军号吹响的阵地,只能是天风浩荡的战壕和烛光闪烁的帐篷,只能是青山、残雪、河流,永不消融的边境线,有了他们这种必然的心理信念,西藏才有了像我这样的写作者感伤的美丽与苦涩的悲壮。

从十八军进藏至今,已不知有多少中国血在这里流淌过极品男人的刚毅(这其中也包含为数不多的精品女人,西藏军人的主体以男性为主角),抛洒过多少相思的热泪,吟唱过多少怀春的情歌,还有,还有与喜马拉雅凶残的搏斗,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他们将被冰雪冻死一部分,有的将被硬雪磕伤关节,有的笑着胜了,用衣袖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狠狠地喘了几口粗气,自得地留了下来;有的输了,来不及挥手,睁大眼睛,把祖国最西边的一叶冰山尽收眼底,很不解恨地去了天堂,但没有泪花,这就是他们最后留在西藏的姿势--我不止一次怀念过那样的姿势和颜色。

西藏最最英雄,也最最男人概念的标准是--查果拉,乃堆拉,则里拉,岗巴拉……在藏语里,“拉”是山口的意思,而这些山口都是喜马拉雅身上的符号。也许,你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英雄的身影或造型,你可以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你应该知道他们的海拔,尽管没有人命令你要去仰望。他们在这些平均海拔5000余米的山口站过哨,他们在最低气温零下52度的冰哨里打过呼噜,他们在氧含量仅及海平面45%的屋脊像虫子般蠕动,他们从没被西藏击败过,相反他们还提升了“保障”一词的坚固信义。

他们怕什么?他们的父亲是雪山,母亲是草原,儿子是格桑花,女儿是雪莲花。他们完全把西藏当做了自己的故乡。坐满天空的石头渐渐进入他们的身体,冰雪在他们的血管里流淌,他们浑身长满了胆结石,西藏最终成为他们的精神家园。他们还能怕什么呢?

你一定会想到雪崩的狂飙,想到泥石流的怒吼,想到呼啸的风沙,想到彻骨的沼泽,想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极限反应,甚至想到面目狰狞的怪兽,还有特殊地域所面临的特殊冲突……但这一切只能被我不留余地地拒绝。

怕什么?究竟还有什么是最可怕的?他们,早已成了西藏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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