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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她及她的罗曼司(14)

朱雀 作者:葛亮


男人的法兰绒睡袍,搭在椅背上。她起身,将自己悄悄地包裹进去,心底有一些暖。拉开窗帘,外头,是绵延漫长的珞珈路,生长着成荫的法国梧桐。她置身的地方,曾经是国民党高官的宅邸,如今成为专家楼。这些她并不知道。只看到眼前的景致,开阔而疏朗,是被整饬后的宁静。她想她的家,阴潮的 可以滤出水的空气。偶尔看见几只鼠,仓皇地从洗手池上跳下来,在排水道的尽头遁去。她想,那是一种多么让人意志消磨的生活。

红木书架里摆着缩略本的二十四史。桌上放着徽墨与镇纸,笔筒里插着几枝毛笔。她取出一枝,是湘妃竹的笔杆,柔韧温存的羊毫。她将笔尖扫过自己的脸颊,她躺回到床上,羞涩地看着这具中年的依然健壮的男体,倏然产生一种依恋。

即使是后来,泰勒对于生活有种种的回避,对她坦然依旧 。

举案齐眉,她便也是他的红袖。除了爱之外,也有应景的因素。泰勒自问多次,是爱她的。爱,包含爱里的性。

其实关于中国文学的启蒙,对这男人而言,也正是关于东方的性的启蒙。那时,泰勒还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儿。在法国读书的时候,偶然看到木刻本的《金瓶梅》,叹为观止,为着中国人的想象力与创造力。中国人的性,之所以吸引,大概在于含蓄与分寸。宽襟大衫中若隐若现的一抹酥胸,是远比丰乳肥臀要经得起推敲的。在泰勒眼中,将性写得好的,西方只一个劳伦斯。然而因为太想写性,难免其意太显,不留余地,所以失之东隅。在泰勒看来,中国字都是谜,而谜里都是性。他感兴趣的,则是这谜一样的国度中的文学与性。

曾经有一个瑞典的汉学教授,教他一句 “玉人何处教吹箫”,说这诗中其实说得是性,里面有一句淫猥的暗示。茫茫然间,他被点破,真有大骇之感。这教授笑学生见的世面少,说以性写性,是性诗的下品。就说中国诗的古风今传,薪火相接,就连毛伟人的诗中,也卧虎藏龙。那时候,正是法国闹毛热的当头,这位中国领袖,也成了街谈巷议的偶像。泰勒也赶过时髦,狠狠地恶补过几句毛诗。然而,这伟人的诗歌,除了铿铿锵锵之外,似乎没给他留下太多印象。自恃这浮光掠影的了解,他未免年少气盛,怀疑教授有附会的嫌疑。而教授只引了一句就将他打倒了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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