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天已墨黑,众人冒雨离去。
父亲来到厅堂里,又一次告诫我出去莫要乱讲。乱云飞叔叔也告诫我,乱讲是要掉脑壳的。说着,他把自己的一只手伸展,作出是一把刀的样子,然后放到自己的脖子上比画着往下劈。“就这么,咔嚓一下,脑壳就没有喽,再也回不来喽。”
我一直都记得乱云飞叔叔说这话时的那种样子,看上去是那么的轻松,完全就是在说笑,说一件与我们都无关的事。
我没有乱讲过,但是,几天以后,乱云飞叔叔的脑壳没有了,与他同时没有了脑壳的还有一些人。
父亲也没有回来。
又过了一些天以后,父亲突然回来了,他失踪了那么些天,我们都以为他凶多吉少,但他只是比原来瘦了一些。
他像没事人一样,又可以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了。
父亲搬出窖藏多年的酒,哗哗地倒满,要我和母亲陪他饮酒,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学会喝酒的。父亲慢慢地喝着,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极其的松懈。刚回来的时候,他的身体是紧缩在一起的,像是一个刚学会缩骨术的艺人,只学会了缩,却还没有掌握如何放,缩是缩了,却不知道如何再放开。脸上的肉有点儿像是悬挂了一两年的腊肉。慢慢地,他的身体放开了,比进门那时宽大了不少,又粗壮了不少,脸上的情形也与腊肉又拉开了很大的距离,不太像是那种肉了。
春天就要来了,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补养一下,前一个时期的那种每天都能洇出血的日子,他好像都不记得了。
听见他与母亲盛赞钱的好处与通灵。父亲的话仿佛让我看到一幅图景,他是用钱铺出一条路,然后沿着那条路回来的,否则他有可能回不来。他弯着腰,先把铜钱砌在下面,再把金银铺在上面,一程一程地铺好,然后在那条路上疾走如飞,一路顺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