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过后,母亲一病不起。
窗前的瓶子里全是枯死的花枝。
鹦鹉早在前年就已死去,我竟一直以为它还活着。母亲告诉我,鹦鹉并非横死,是寿终正寝,就在它自己的笼子里过完了它的一生,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已悄悄地去了。我到廊上去看,看见那个笼子里果然是空的,静静地悬挂在同样显得有些空旷寂寥的廊上。想起那年我放学回来,从廊上经过的时候,它从笼子里探出头,郑重地告诉我一个叫邹容的四川人在北京遇害的消息,还嘲笑我指责我孤陋寡闻,不谙正事,只知道废。
我在空旷寂寥的廊上坐了一会儿,有风吹来,海棠花被吹落下来。
一天深夜,我从外面回来,原本想去看看母亲,与她说一会儿话,看见母亲的房间里已经熄了灯,我就在院子里的青石凳上坐了下来。青石凳冰凉如水,像是已在这里放置了几百年的样子,我在那上面坐了一会儿,渐渐地觉得心里也一片冰凉。后来我起身来到通向花园的那个月亮门前,看见余正雄已经从他那边用一张铁丝网把月亮门从上至下地罩起来了,这样一来,我们这边就不能再像从前一样穿过月亮门进入到花园里了,那边也同样过不到我们这边,从前的一个整体,如今成了两重天地,仿佛阴阳两隔。透过月亮门上的重重网眼,我看见花园那边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从树木和草丛里传来的纤细的虫子的叫声,虫子们埋伏在草里,它们的声音就像它们的身体一样忽长忽短地在深夜的花园里飘荡,浮现。余正雄一家人没有声音。花园里草木森森,水汽丰盈,我记得,在春夏时节和夏秋时节,无论是有月亮的晚上还是没有月亮的晚上,由于这个花园的存在,附近一带都是香的,夜行的人行走在芳香袭人的提督街上,时常会不知不觉地慢下来。
天上没有月亮,我在月亮门这边的黑暗中坐着,几只竹椅东倒西歪地横在一边。父亲去世以后,我已不在外面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