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父亲,还有陆云飞叔叔,想起他们从前站在花园深处里时的情景,蓝眼睛的洋人让他们感到厌恶,川内连绵的阴雨又时常让他们愁绪万千。
母亲已不再能够出来,哪怕是穿足了衣裳到廊上坐一半个时辰,我知道事情不太好,只是不敢说出来,有时我会独自胡思乱想,到底是在哪一天呢?
一身的黑衣,越发衬托出她面上的洁白,双颊有时会莫名地变得赤红,大夫言说是内火。前些日子,母亲曾反复提到一户姓冉的人家,又提到退亲什么的,我不甚明白。稍一细问,才知道冉家是开米行的,早在我还不到十岁的时候,父亲就为我订下了亲事,订的正是冉家的小姐。听到母亲这样说,我很吃惊,这样的事我竟从未听说过,冉家的小姐我也从未见过。母亲声称冉家的人见过我,他们一直都对这件事很乐意很上心的,如今是我们自己不长进,人家才想到要退亲的。
我不知该怎样安慰母亲,我只能对她说,退了就退了吧。
听到我这样说,母亲满脸悲戚地望着我。
我们一年不如一年,我早已看到了。想起从前家里门庭若市,川流不息,每天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人,那中间有父亲的朋友,也有我的朋友,还有一些什么人呢?每天喝掉的酒能流成一条河,吃掉的肉能垒成一座可以攀爬的山,不胜酒力的人从我们的门前经过,只要用力吸几口气,也会醉倒。那些人,我现在大都已想不起他们的模样,自从父亲用金银铺出一条路,沿着那条路跑回来后,他们大都不来了,只剩下几位多年的世交偶尔还能看见一下,不过,自从父亲去世后,他们也都不见了。母亲说,有好几位也都去世了。我从前的那些朋友们,有一多半也都不见了,不知他们都去了哪里。偶尔向老四问起,老四也说不晓得,又劝我完全不必惦记他们,鱼有鱼路,虾有虾路,鳖有鳖的活法,每个人都会找到各自的路,寻摸到各自的去处。其实,我也并不是在惦念他们,好多人连他们的名字我都不知道,我只是在感叹我的变化,追忆从前藏在我身上的那种无论任何时候只要在门前一出现就能呼啦一下把四面八方的很多东西全都吸过来的磁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种东西已经不在我的身上了,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