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展工业方面,日本所走的是一条与任何西方国家都不同的道路。在这个领域,也是由上级来规划产业布局、制定游戏规则的。政府不仅要制定企业的发展规划,而且还要成为企业坚强的经济后盾和资金来源。由国家工商总局来对这些企业进行统一管理。日本聘请了外国专家,并派人出国学习先进的技术。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当这些企业组织完善,业务成熟”的时候,政府就把国企卖给这些私人公司了。这些国企最后甚至以“非常低廉的价格”⑥卖给了由政府精心挑选的有名的金融财阀,主要是三井、三菱两家。日本的政治家认为:日本工业的发展是事关日本民族生死攸关的大事,因此不能不负责任的简单地把他们至于市场经济下、听任市场需求法则的指挥。但这种思想又不是说日本就必定会采取社会主义的企业管理逻辑,最后真正获利的实则是那些日本大财团。日本的指导思想是要以最小的牺牲和代价来建立一批它最需要的大型企业。
通过这些办法,日本改变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正常的出发点和生产顺序”。⑦日本的企业不是从轻工产品和日用消费品的生产开始,相反,它从一开始就大力兴办关系国计民生的大型重工业。兵工厂、造船厂、炼钢厂、铁路建设等大型项目的建设都被赋予优先权,其建设效率是高速的,发展速度是惊人的。当然,现在这些企业也并没有完全私有化,一些大型的军工企业仍然掌握在政府手中,由国家财政特别拨款,进行扶植。
国家给予特别扶植和支持的产业领域里是不包括民营企业和非官办企业的。这个给予扶植和政策支持的特殊领域的资金来源主要是国家信托基金和有官方背景的特权大财阀。在其他领域,日本还是很自由的。这些领域主要是那些投入少、劳动密集型的产业。由于低廉的劳动力价格,这些轻工产业在技术高速发展的今天尚能生存,而且还将继续存在下去。它们在美国人称的那种“家庭血汗工厂”中工作。一个做小本生意的商人在买进原料后,先交给一个家庭工厂或只有四、五个工人的小厂进行加工,然后将半成品再交给另外的一个小厂加工,如此几经反复,最后把成品卖给消费者或出口商。据统计,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日本约有53%的雇员是在不超过五人的小作坊或类似的家庭工厂里工作。⑧这些员工中很多是以学徒的名义招进来的,还有一些是城市中的家庭妇女,他们大都肩背着婴儿在工厂里干着计件的零活。
就如同政治和宗教领域的双重性一样,日本工业的双重性在塑造日本人的生活方式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日本政治家觉得为了和自己在其他领域中的等级地位相匹配,他们必须在金融领域也建立起一种等级文化。因而他们决定创办一批具有战略意义的企业,挑选一批政治方向正确的商人,以便与他们建立起一种其他形式的等级联系,使双方能“各得其所”。日本的政治家们从未想过要削弱政府与这些在政策保护下获利的财界寡头的联系,相反,政府不仅要给他们利润,而且给他们很高的社会地位,受到人们的尊重。按日本人传统的对金钱的态度,财界贵族是不受民众爱戴与尊敬的。现在政府所要做的就是:尽量在不违反公认的等级思想的框架下来扶植这些财阀。不过,这种努力的结果并不特别令人满意。因为财阀仍不断受到强势军团和农民的攻击。事实上,日本舆论所攻击的对象并不是财阀,而是“成金”大户。所谓“成金”,就是人们通常指的“暴发户”(nouveau riche),但这个词并不能确切表达日本人的意思。在美国,“nouveau riche”这个词主要指 “新来者”(newcomers)的意思。人们之所以看不上他们主要是因为他们不善交际、土里土气、还缺乏教养。然而,人们却被他们成功故事感动了。因为他们中的很多是从破木屋中起家,有些是从赶骡的小马夫变成身价亿万的油田巨子的。日语中“暴发户”一词起源于日本象棋,意思是说一个棋子从一名小卒一跃而成了帅。它像士一样横冲直撞,神气十足。但若从棋艺的规则上来讲,它是不能这样出牌的。因而,人们都对“暴发户”责难有加,认为它主要是靠诈骗、投机而成功的。这种对投机者的批评与美国人对“白手起家”的赞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日本的等级体制中给巨富留下了“一席之地”,并愿意与他建立联盟。但如果这种财富是不易之财的话,日本公众就会猛烈对它进行攻击。
总之,整个日本社会都是按等级思想建立起来的。无论是在家庭生活中,还是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人的行为都必须与他的年龄、辈分、性别、阶层相符合。无论是在政治领域、还是在宗教、军队、实业等其他领域中,人与人之间都存在严格的等级划分。无论是上层还是下层,一旦逾越自己的权力范围,都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只要生活沿着“各得其所,各安其分”这个轨迹继续下去,日本人就仍会心安理得的活着。他们就会感到安全。当然,他们觉得安全并不是由于他的个人幸福得到了最好的保护,而是由于他将这种等级思想合法化了。他们信仰等级思想就如同美国人崇尚自由、平等、竞争的生活方式一样。
但是,当日本试图向外输出这种“安全”模式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巨大的障碍。在日本,由于深受等级思想的影响,国内老百姓很容易就对等级制度产生认同感。只有在日本那个环境中,人们才有可能产生那种思想。但是,要把等级制思想输出可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别的国家都认为日本那些大言不惭的主张实在是狂妄至极,或者说甚至比狂妄还要恶劣。日本军人每占领一个地方,占领区的居民都对他们深恶痛绝。然而,当看到当地居民们根本不欢迎他们时,日本的官兵们却一直十分吃惊。日本不是已经给了他们一个地位了吗?尽管很低,但这总是整个等级体系中的一个地位嘛;难道这些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不想要等级制吗?日本军部曾拍摄了几部反映中国热爱日本的战争题材的影片,痛苦绝望、沦落风尘的中国姑娘,由于和日本士兵或工程师相爱而找到了幸福。和纳粹的征服理论相比,这些的确还不是很离谱,但它同样是无法取得成功的。日本人不能总以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别的国家。如果他们认为自己能,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他们没有认识到,日本人那种心甘情愿地满足于“各安其分”的价值观和伦理观是不能强迫所有的国家都接受的。其他国家对这个是不认同的,它是日本独一无二的文化。日本作家们认为这种伦理道德体系是毫无疑问、理所当然的,因此没有过多的对这种思想加以阐述。我们要了解日本和日本人,必须先从了解这种文化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