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印证这些话一样,九天之后,也就是在当年的12月1日,郭威的军队真的全体开拔,向开封以北运动。一个公开的理由是--契丹。不要惊讶,也不要腻烦,虽然真的是很老套了。但是契丹的军队就是又来了,还得要由郭威去抵挡。
郭威的军队一路向北,一连走了半个月,士兵们越走越郁闷。为什么?一来他们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快就离开开封;二来是因为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有多慢?请计算,他们当年12月1日从开封出发,同月16日才到达了澶州。澶州,就是最早给郭威报密信的王殷的地盘。就在一个月前,同样的从澶州到开封这段路,处于进攻态势的郭威只走了三四天!
现在他们却要以这种蜗牛式的行军速度,去边境迎击来去如风,已经入侵的契丹兵团!
真是活见鬼,大兵们满腹狐疑,可又都心不在焉。边疆离他们太远了,就算那里的人都死光了,又与他们何干?你能想象刚刚劫掠了本国都城的士兵们会对边疆百姓们的苦难感同身受吗?何况他们这时自己也正有搞不定的事让他们心烦。
因为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京城是白抢的吗?当时的兽性和快感早已经成为过去了,在这半个月沉闷缓慢的行军途中,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时间来想一想他们的前途和已经非常不妙的命运。一个终极问题摆在他们面前,这问题本来不应该有的,但是现在却沉重地压在他们的脖子上,其危险性就像是一把刀,而且已经割破了他们的皮,马上就要切入他们的肉。
那就是皇帝并不是计划中的郭威,而是又一个姓刘的人。这个人已经在上任的途中了,按时间计算,就算走得比他们还慢,十天之后也一定会到达开封,再之后的事情就是傻子都能知道--新皇帝迟早会有一天和他们算算账的!
那该怎么办?一股股可怕的潜流在庞大的军队中隐隐流动,每个人的情绪都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暴躁不安,但是解决的办法却一点都没有。他们明明知道,这样下去,他们就是一步步地走向死亡,但他们却只能听从命令,去边疆和那些混账的契丹人打什么鬼仗!
尤其可恨的是,最应该着急恐慌的郭威却反而越来越镇静了,甚至非常的轻松悠闲,每天除了有快马在他与开封之间流动之外,他什么事都不管,像是他早有了把握,无论发生什么他都百分之百地安全似的。
这让整个军队都极端抓狂,他们感觉被骗了,想当初他们起兵时难道不是为了郭威吗?难道他们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都走向死亡而郭威却独善其身吗?
无论如何都要把郭威也拉下水!
这种情绪不断地酝酿积累,终于在当月的16日,大军到达澶州时,抓狂的沸点来到了。士兵们都不走了,公开统一了思想--我们当初拥立郭公打京师,已经个个负罪于刘氏,现在还要立刘氏为帝,将来还会有我们的好下场吗?
这样的话马上传到了郭威的耳朵里,面对着这样赤裸裸的话,以及周围无数双火辣辣的眼神,该干什么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吧?但是郭威偏偏再次让所有人失了望。他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说别让士兵们太累了,就在澶州放假三天,到19日再开拔走路。
19日,大军勉强再次起程,之所以还能移动,完全是出于郭威的严令--军令如山,不从者斩!但是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公元950年12月20日时,郭威的话不管用了,无论如何军队都再也驱赶不动了。队列散开,人人奔走,军队里最可怕的现象,哗变已经初步形成。
这时的郭威不再作任何努力,他甩开众人,躲进了一间民居里,充分地表达了自己三个不的原则,即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但是很可惜,这间小小的路边民房根本难不住刚刚抢劫完开封的士兵们,只见转眼间一大群士兵拥了过来,紧跟着爬墙架梯冲进了屋里,把郭威团团围住,群情汹汹异口同声--
--请您当我们的皇帝吧!
这是大家一致的心声,表达了我们同甘共苦、生死与共以及生死不离的决心,还有我们早就绑在了一起,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的现状……所以,郭大皇帝,你就答应了吧!
但是天杀的郭威仍然不为所动,还是不停地谦让。这时一个经典的、决定性的场面出现了,只见当时乱成一团的人群突然闪开了一条通道,有一个士兵抖开了一面刚刚卸下来的黄旗冲进了屋里,不由分说,就把郭威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众人簇拥,一哄而出。
转瞬间,屋外边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数万名士兵终于看到了一个身披黄"袍"的郭威,一个新的皇帝真的就此诞生了!
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场面,好几万个身强力壮横行无忌的大男人都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终于达到心愿了,终于安全了,原来强迫一个人还真是不容易,哪怕是强迫他去当皇帝……在这数万人当中,就有我们的主角赵匡胤。他身为郭威的亲兵,一定在近距离内亲眼目睹了这出黄旗加身、郭威称帝秀的整个过程,不管他是否理解了这件事的真正内在核心--也就是说,为什么会有这次出征,以及郭威一定要拖延到今天才"被迫"上位,这件事都永远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