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天一大早,焦恩带着三十多个弟兄来到了巡捕房外。八点刚过,李连福携着父亲的手从巡捕房里走了出来,仇汉英在后相送。李连福到了门口,回转身对着仇汉英一拱手,说:“大哥清早就赶来送我,我多谢了。”仇汉英一摆手,道:“你我已经成了兄弟,一切好说。今天你拜周双镜,我身份不便,就不去了,你放心,我会多派两队人到你那里巡查的,以防出事。”李连福又谢了仇汉英,这才同着父亲被手下簇拥而去。回到了八美轩,李连福对焦恩说道:“时间还早,你随我出去一趟。”焦恩问道:“去哪里?”李连福说:“去小广家。”焦恩和李连福二人出了八美轩,直接便跑去了贝勒路。
胡宜广和李连福住得很近,两家就隔了几条弄堂。礼拜天早上九点多种,正是上海的里弄里最热闹的时候之一。大多数人刚睡醒了觉起床,有的在门边水斗旁漱口,有的在一旁的阴沟里刷洗马桶痰盂,女人们大多蓬松着头发,也不涂头油,穿着长衣到处走来走去,窃窃私语,谈论着赵钱孙李家的逸事,孩童们在狭小的弄堂里奔走嬉戏。李连福带着焦恩走在这生机勃勃的早晨,心情分外沉重。拐过几条支弄,李连福和焦恩来到一扇紧闭着的大门前,两人停下身来,互相看了一眼,李连福敲起了房门。周围的邻居们见他们来敲门,都退后了几尺,聚在一道向着这边指指点点,轻声互语,有人脸上带着同情怜悯,有人则幸灾乐祸,唾沫横飞。敲打了几下后,门打开了,里面露出一张苍白的女人面孔,白发凌乱,双目肿胀,目光涣散。
李连福轻轻叫了声:“阿广妈。”那女人正是胡宜广的母亲,她一见是李连福来,呆了一呆,侧过身子便开了门。李连福和焦恩闪身走进。进门之后,是个灶间,二楼隐隐传来哭声。“灵堂在二楼亭子间。”胡母在身后说道,声音淡淡的。李连福当先朝着二楼走了上去。到了二楼,赫然便看见正中的房间里放着张供桌,上面插着几炷香,香后面正是胡宜广的画像。旁边坐着两个年轻的女人,一个眼圈通红,正在抽泣,另一人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画像,好像是痴了一般。李连福认得,这两个是胡宜广的姐姐。胡宜广另有一个哥哥,他是家中的幺子,平时最是得宠。李连福望着桌上的照片,清清楚楚记得当日自己吩咐他去接自己父亲时的情景,小时候这些伙伴们一同在弄堂里调皮玩耍的情形也慢慢映入脑中。李连福眼中一片模糊,鼻头一酸,眼泪便哗啦啦掉落下来。
李连福一边落泪,一边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轻声道:“阿广,你为救我爹爹而死,我定当为你报仇雪恨,杀了宗传雄来祭你。从今以后,我待你母如待我母,定会好好照顾你一家……”李连福口中正轻念着,忽然间,背后便着了一脚,整个人向前冲去,一头撞在了供桌上。接着便是几声惊呼,然后胡母的声音响了起来:“阿忠,你要做什么?”李连福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青年汉子圆睁怒目,狠狠地瞪着李连福。李连福认得,他便是胡宜广的大哥胡宜忠。胡母抱着胡宜忠的手臂道:“不准你乱来。”胡宜忠双目赤红,一手指着李连福吼道:“就是你害的阿广,你……你还敢来这里……”李连福双膝挪动,跪到了胡宜忠和胡母面前,一头磕在地上,说道:“阿广是为救我爹才死的,这恩情我今生难报,从此你们就是我的兄姐父母了。”说完又是重重的三个响头,这房间的半边地面是水泥浇成,李连福磕完这三个头,额角开始往下淌血。他也不去拂抹,便站了起来,对一旁的焦恩说:“我们回去了。”说罢转身朝楼下走去,只留下了淌着眼泪的胡母和愕然失神的胡宜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