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迢迢千里

半夜三点，民国路上的同孚里。黄公馆中灯火通明，黄金荣坐在二楼书房里，前面站着李连福和洪洋二人。洪洋低头垂首，一言不发。黄金荣看看李连福，又瞧瞧洪洋，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穿着长袖的水绸衫，袖口宽大，黄金荣走到洪洋面前，伸长了右臂，用左手把右边袖子卷到了肘关节处，然后抬起头，盯着洪洋。忽然，他肥大的手掌便挥了起来，一掌掴到了洪洋左边面孔上。这一记耳光使足了力道，洪洋顿觉左耳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地疼。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黄金荣又反起右手，用掌背反掴到了洪洋的右脸上。这两记耳光扇得洪洋眼前金星直冒，黄金荣一边用左手把右边袖口放下，嘴里一边骂道：“你个瘪三，这么点小事情也办不来，养着你有什么用？”洪洋咬紧了牙关，“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老板，这次的事情我晓得是我错了，你罚我，我没有话讲。”

黄金荣哼哼冷笑了几声，道：“你错了?你晓得你哪里错了吗?”洪洋的唇角被黄金荣这两巴掌扇裂了，鲜血滴滴答答地沿着嘴边往下淌着，他也不去拭抹，低着头沉声说道：“是我办事不力，让他们骗了，没有保好老板的货，后来更是不够小心，让人把仇汉英也给杀掉了。”黄金荣听到这里，哈哈仰天笑了一声，抬起右脚来，一脚蹬到了洪洋的肩头，把跪着的洪洋踢翻在地。“你晓得错了?我看你晓得个屁！老子他娘的教了你那么多年，你怎么还笨得跟头猪猡似的?”黄金荣蹲下身体，用手戳着洪洋的脑门吼道，“办坏了事情，还不晓得自己哪里不对……”洪洋双颊涨得通红，双肘撑着地板，半仰着身子躺在地上。黄金荣望着洪洋，忽然叹了口气，扶着自己的膝盖，站起身来，一边轻声说道：“你也起来吧。”

洪洋听见黄金荣说话，才慢慢从地上撑了起来。黄金荣看了看洪洋，又看了看李连福，忽然笑了笑，摇头道：“到底年纪轻啊。”他背起手，仰望着天花板，叹道：“月笙像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比你们有脑子得多啊。”洪洋伸出手，抹了抹嘴角的血，垂首说：“我人笨，不晓得自己哪里做错了，请老板指教。”黄金荣点了点头，说道：“你丢了我一半的烟土，我倒不来怪你。这件事情既然是啸林让人做的，那他必然计划周详。”说到这里，黄金荣朝李连福望去，李连福一脸肃然。黄金荣点点头，又继续说：“你去办的事都是我来安排的，这中间有地方出错了，那也不能全都怪你，我没有安排周详，没有想到他们还有那样的滑头，所以，你丢了货，失了人，我不来怪责你。真正让我生气的，哼哼。”黄金荣的声音又提高了一截：“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夜里在十六铺码头做了些什么事情?”

李连福听黄金荣这么一讲，顿时大吃一惊，想：“咱们和办事的兄弟刚回来，直奔这里，黄老板的眼线倒是多，还没问过，就已经晓得了这件事……”这时候，便听到洪洋低声说：“我……我杀了三个日本人。”黄金荣哦了一声，说：“果真是你做的……”李连福开口说道：“不，这事情是我惹上的，人也是我杀的。”黄金荣嘿嘿一笑，说：“你们才认识多久，就要开始互给台阶下了?”李连福道：“不是，这事情的确是……”话音未落，洪洋忽然高声说：“老板，我晓得了，这事情我错了，我知道，在外面不能这么明着招惹外国人。”黄金荣慢慢走到椅子前坐下来，叹道：“这种事情，平常都不应当去惹的，何况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的时候。你……”他用手一指洪洋，又看看李连福，说：“你办事情以后倒是要用用脑子啊。”

洪洋轻声说了声“是”，黄金荣又转头对着李连福说：“你也是，自己的事情还管不好，倒去管起闲事来了。这上海滩上，这么多桩委屈冤案，你能一一管过来吗?”李连福欠身说：“黄老板教训得对，我现在晓得错了。”黄金荣又道：“今天我能拿回一半的烟土，那也是多亏了你，这事情我不怪你们，只是以后记着，绝不许再犯这种傻。”他目光凌厉，望向洪洋。洪洋的一张脸已经肿成了猪肝色，他用手抚着自己的唇角，点了点头。“嗯，那好吧，现在已经快天亮了，连福啊，”黄金荣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其他的事明天我再让人找你去。”李连福朝黄金荣抱了抱拳，说：“多谢黄老板，我先告辞了。”说完，便转过身走出了门外。黄金荣望着李连福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外，忽然收起目光，站起身子，匆匆走到洪样面前，疾声问道：“这人可靠吗?今天的事情他一直同你在一起吗?”

洪洋愣了一愣，接着点头说道：“是，他今天同我在一起，没有可疑的地方……这……老板，你是在怀疑李连福吗?我看……我看他不会……”黄金荣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人就是头脑简单，除非张啸林从哪里得了消息，否则怎会这么巧，不但安排了人截走一半的货，还能算出仇汉英会被抓住，哼哼……这姓仇的，估计连自己是怎样死的也不明白了。”洪洋急道：“老板，李连福今天一直同我在一起，那些事情都是突发的，我看……他真没有可疑的地方，还有，他们在杀仇汉英的时候，李连福自己也差点被杀死，我敢用脑袋担保，这不关他的事。”黄金荣仰头大笑起来：“脑袋?你有几颗脑袋?”洪洋脸孔涨得通红，不再说话。黄金荣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说：“我也只是有些怀疑，并不是真的认定了这事情和李连福有关，唉，在这件事上，他现在是有恩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