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期待每一次的旅行。

不管是山间，林中，海边。过路黄花，鸟栖于枝，还是白潮一线。

那里面都有人心之间不必负担，不怕伤害，一期一会的昌盛与欢喜。

下了飞机天色尚早。

温十月从华北平原南下，莫名想起来小时候，哼起来当时母亲一句一句教过的儿歌。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恍惚就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迁徙的候鸟，再不能忍受北京即将到来的冬天，所以逃跑得这样迅急，声音中还带一点欢喜。

温十月穿着一件厚厚的烟灰色呢子大衣，步出机场大厅，才知道自己模样的滑稽。上了机场大巴到南宁市区去，车上有爱漂亮的女孩子把外套脱下，穿着T恤和牛仔裤，显得那样勃勃生机。

下了大巴。温十月像是在和自己赌一场气，打车到步行街，胡乱挑中一家店，一头扎进去买了一身新装从头换到脚，这样过后才觉得略微的满意。再打车回去。

买了中午的长途汽车票从南宁去往巴马县城。是在别人博客中看到过的长寿之乡，来之前做过功课，那是掩藏在西南喀斯特地貌山峦中的小小的城镇，开发和发展远远落后于人们早已熟知的城市，温十月看到别人写到在小城里面的所见所得，那个人说晚上借住在山坳里的村庄，大片的玉米地，植物的叶子被温柔又野性的山风吹得刷拉作响，萤火虫飞舞在涓细的河流上。温十月羡慕这样的生活，有一所小小的房子，养大量的花花草草猫猫狗狗，午后坐在门口的石头台阶上面喝水看书。

如果。温十月想着。如果还有一个男人，他们可以知己知彼的疏离又相爱着。

巴士并不准时。

温十月一个人坐在车厢的右后方，靠着窗户，玻璃上蒙着的茶色遮阳纸已经陈旧脱落，南方深秋依然灿烂辉煌的阳光打在温十月的侧脸上，自然的气息迎面而来，让温十月觉得熨贴。

有小女孩上车来，游说乘客购买过期的文娱杂志。温十月找了零钱买下一本，并不看，打开了盖在脸上，潮湿和油腻的味道灌进鼻梁，温十月却觉得内心安宁，是贴近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气味，接近最亲切和宽容的泥土，具有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全感。

温十月沉沉的想要睡去。

巴士摇摇晃晃的游荡在盘山的公路上。温十月做梦，梦见她驾驶一辆汽车，并不顺坦地走在坎坷的马路上，颠簸，她漫无目的，不知终点。巴士忽然急刹车，车上座椅老旧并无安全带，温十月猛的靠向前，人类的自我保护反应，温十月把手撑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杂志从脸上滑落下来，掉落在地面。

坐在身边的男人不可自制地笑了一声。温十月并不带好脸色，扭头过去想要瞪他一眼。那个男人穿一件灰黑相间的棉布格子衬衣，弯腰下去替她捡书。温十月在狭小的空间里面只能看到他的一个头顶，这个男人剪着干爽的平头，头发光泽而柔软。

杂志并没有马上还给她。那个男人略略地翻看着里面的内容，纸张发黄，温十月下意识地去看他的手指，剪得干净利落的指甲顶端有好看的白色营养圈。那个男人忽然问她：“这里面说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你也梦到了吗？”

他的声音低而沙哑。像是小时候父亲给自己唱过摇篮曲的声音。那时候父亲跟小小的温十月说，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小小的温十月并不能理解这其中意味，总是眨着扑闪的大眼睛朝父亲看着，父亲便用他宽厚的手掌捂住温十月的眼睛，温柔说，十月有天长大就会懂得。

温十月吐吐舌头，冲他眨眨眼睛。

她觉得这是一个好人，没有根据，只凭直觉。或者是觉得他气场正直，温十月从来相信一个人的气质是由心生，邻座的男人眼神深邃却清澈，像是看得见却遥远非常的星座。

他说：“你好。我叫林洛阳。”

温十月就大大方方地把手伸出去。林洛阳先是吃一惊，然后就会过意来。他们像描绘文艺复兴时期爱情的电影里面男女主角初次见面那样郑重其事地握手，林洛阳的掌心温温凉凉的，还有一点湿。

“温十月。”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