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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旅行的意义(9)

洛阳十月 作者:西微


那天夜雨吹窗。

早晨公鸡打鸣,看见窗外的绿色山岭由远及近,在清早的阳光底下渐渐苏醒。林洛阳收拾好教室,给孩子们留下表示感谢的字条,两个人由交乐返回县城,到宾馆退掉房间,再赶最早的汽车去往下一个市镇。

他们是陌路相逢的陌生人。张爱玲说宿缘,在时间无涯的荒野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那么有些人或者擦肩,或者照面,总要遇见。

林洛阳说:“我不久之前在北京海淀租了一套房子。”

温十月反应过来,问他:“是不是在钓鱼台,坐在阳台上面能看到北京秋天的黄叶。”

他们坐在奔驰的汽车里头哈哈大笑。她说:“你租下来的那套房子,它曾经有一个租客,叫做温十月。”那时候清亮的阳光正好斜着射穿窗户照在她脸上,十月把齐刘海撇向一边,露出来光洁的额头。她转头看窗外,费时几年的东巴凤大会战才修好这条盘山的公路,蜿蜒曲折的铺陈在山间,把三座偏远的城镇联系到一处。

他说:“我知道我一定会遇见你。”林洛阳仍然记得那天晚上,他送走朋友,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看字条上的字迹。时钟的脚步声咔嚓作响,凸显出来夜晚的静谧。林洛阳想着那个写字的人,有着好看的眼睛和清澈的嗓音,会大笑会一个人去远方,就像他几天前同样是在一辆奔驰的汽车里面,遇到那个把脸藏在旧杂志下面,眼神慵懒又明亮的温十月。

十月的晴天。

“你看那里。”林洛阳顺着温十月手指着的方向看去,赶着老马慢腾腾地沿着路边前进的农民叼着黑黝黝的水烟袋,因为时速的差距而与他们乘坐的车辆渐行渐远。他的气息呼出来打在她耳根,痒而微热。

温十月说:“小时候听大人讲故事,他们知青下乡,骑着老马,在山里面走两天一夜,才能翻出山坳,在集市上换到布匹油盐。不知道这里没有修公路之前,边远的村落,是不是也交通闭塞,与世隔绝。”

“现在仍是。”林洛阳说着,他声音低沉温暖,让人感到熨帖,“总有现有社会力不能及的角落,依然有代代相传的人烟。”他富有同情心,略带悲悯。都是现代社会里面生活紧凑却舒适的人群,科技的发展为生存带来无限的便利,是大多数人已经习惯并引为真理的生活方式。

“但人心却远了。”她忽然这样说一句。

林洛阳微微震惊。

温十月说着:“网络带来地球村,但是大多数地球村里面的村民却看不见身边的人。”她也羡慕古人鱼传尺素琴瑟和弦,她曾不理解大学时代年过半百的老师讲着元微之的诗时会潸然落泪,那时候温十月以为,感情不应该是如此浅薄外露的,她的老师阅历已深,那些情感更应该深藏不露,不会示人。

那时候天色昏黄,两鬓斑白的老教授沉沉念《酬乐天》,又更几年还共到,满墙尘土两篇诗。

而后来她终于懂得。所有的甜言蜜语,耳鬓厮磨,都会消逝。只有物件和字迹始终存在,是过往的凭证,无法否认,不能辩驳。

林洛阳不再言语。他在反思。当然也是被触动的,她总是犀利,一语中的,戳中现代人最隐晦疼痛的伤口。“但是,”他说,“我仍然感受得到身边的你。”

“你的感受是否真实。”她轻轻笑出来。

这是他们对待生命不同的方式。林洛阳始终是积极的,始终有太多期待,并始终被期待所温暖。但温十月显然不是。她总是自我思辨,左边的自己不断和右边的自己辩驳,不断否定,然后再有新的观点。大多数时候她自说自话,和自己头脑风暴,她自我的世界从未展开,她没有这样的意识存在,所以也不会想要走出来。当然温十月也是生动的,她根植在客观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会有长途的旅行,会和不同的陌生人谈天说地,会没有保留地倾诉和聆听,会牵手,互相依靠或者拥抱,但那是对外展示的那一个她自己。

这是一个人的两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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