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温十月。她始终敏感。时常在自我辩驳中对生命感到绝望和厌倦，却始终期待明天。

“至少我的感觉是客观存在的。”林洛阳说着。他始终包容，感情理智而平缓，永远从容不迫。“它始终真实，向前发展。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别人也不曾看见的温十月在。”

水流湍急的红水河从东兰城里城外流经奔流不息。上游电站拉闸蓄水，地下水位上升形成众多的湖泊和滩涂，星罗棋布散落在稻田的青山之间，像是滴落人间最最温暖和清澈的眼泪。

中巴汽车走在村舍和稻田之间的公路。南方二季稻已经在地里拔苗，仍能看到走在公路上的黑色的手扶拖拉机，柴油不完全燃烧混着黑色的粉末在突突声里从排气口喷出。林洛阳和温十月在路边提前下车，沿着小路穿过还在修建房屋的工地。南方地广人稀，小城镇中生活更加安逸，自家买下地皮，盖三四层的小楼，宽敞舒坦。

林洛阳想了想，笑说：“我大多同事，奋斗十几年为了买一隅偏安，多讽刺。”林洛阳从来四平八稳，他的语气里面不带羡慕，也无嘲笑。他只是陈述。

“多正常。”温十月语气亦然，“生命对每个人的给予总守恒，他们享受更为便捷和舒适的城市，还有丰厚的教育和宽阔的眼界，这些和小镇情怀不可兼得，是鱼和熊掌。”

他们不再言语。穿过两个建筑单元之间的缝隙，农贸市场里面喧闹的吆喝声豁然而至，她一脚踩到地上微微浮起的一层油腻里。案板上大块的鲜肉，分类好的内脏，竹篓里面的蔬菜，木片切下来奶黄色的豆腐，盆里的活鱼，这样的集市在这场旅途中随处可见。

温十月蹲下去挑选新鲜的小西红柿，有人把它们叫做圣女果，饱满的果实上有凉凉的水珠，显得颜色更浓郁和鲜艳。她轻车熟路，和小贩讨价还价，温十月的普通话字正腔圆，他站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脸，却感觉得到泥土里面冒出来生活的气味。

那些不是浮在柴米油盐顶端的。生活本就不应该是阳春白雪，是温十月让他懂得，生活的意义并不完全是物质的，她从不攀比，也不单纯地拜金。温十月的生命是一场意料不到的旅程，那些并非是事业，她需要的都是生命所必需的，她自在坦荡，没有野心，过得平淡又有惊喜。

穿过小小的拥挤的农贸市场，就是河边。曲江河从整个小城的中央贯穿而过，八桂大地上的大多城镇都遵循着这样的布局，人民逐水而居，生息繁衍在河流的两岸，或者说他们的生命从那一条条江河中发迹，他们守着一条水流洗衣做饭，沐浴捣衣，因而也沾染上水的不安和灵气。

政府花费了大量的资金整理河道，修筑了河堤和人行道。林洛阳和温十月沿着河岸走得漫无目的，数座桥梁横跨两岸沟通往来，他们并不试图走到对岸，因为总是期待远方，尽管知晓总会回程，但是始终相信，仙道尽头，流川之上，必有彩虹桥。

渐渐远离闹市。有居民的房屋倚着石壁依山而上，更有甚者，占着路边山壁下宽敞却不深的洞穴，拉一条围障，开一爿小小的茶水店。

这座桥也许最古老。是大块的白色石头垒起，桥中央的石墩上长有翠绿的槲寄生，它们扎根在石头的缝隙之间，扭曲或而盘旋，是那样妖娆。

他们过桥。在那家茶水店小憩片刻。店面倒八字敞开，逼近马路，来往有接连不断却不算密集的车辆和行人，马达的声音，说话的声音，还有炉上茶水沸腾的声音，她觉得亲切，倚坐在小店一角的藤条旧沙发上，与林洛阳对视。

那时候才觉得他的好看。林洛阳有高挺的鼻梁，一双眼睛温柔从容，同样明亮。

“相信爱情吗？”他忽然问。

温十月说：“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林洛阳低头斟茶。黄褐色的汤水盛满在白色的陶瓷茶杯里，拿在手中，掌心里面有长久的温热。他说：“你觉得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男欢女爱？”她询问他，温十月低着头，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手，陶瓷茶杯边缘缺了小小的一块，也许是长久地使用，豁口已经圆滑。她说：“爱是双方被满足的理想和期待。”

林洛阳微微笑起来：“你在说知音。”他说，“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生相依，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忠贞就在这里，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他念舒婷的诗，一字一句，她想起来高中时候的语文课，那时候她十五六岁，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老师叫她起来读这首诗，老师说着，这是一个时代女性独立坚强的象征。

不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