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洛水秋风起，温十月北上邙山，效仿陈王簪花买酒求一醉。

林洛阳在抵达洛阳的那个夜晚，写明信片问她，在我即将走过的这些土地里，有没有哪一寸，是你那时所走过的。

林洛阳结束假期，从南宁飞回北京。

那也许是全国最小的国际机场，坐落在南宁以东的小镇，晚间搭上机场大巴，一路看去南方夜晚的琉璃灯火五彩斑斓，也能看到桥洞上依然攀附着的暗红色的爬山虎，它们依然昌盛，它们将要垂垂老去。

换好登机牌，时间仍早。林洛阳在休息区点一杯咖啡，打开笔记本电脑，把照片捯出相机。那里面南方小城的景色都是美的，青色的山川，连绵的点缀的田地，低矮的房屋，或者是忙碌却安然的人群。那其中有一张里面偶然捕捉到温十月。是他们在巴马小山村里面的那个夜晚，温十月坐在一群孩子们中间，烛光微暖，被镜头定格出橘黄色的光圈。定焦点外偶然入镜的温十月的影像并不清晰，她面容模糊，却能看出安宁。

他仍然还记得那天她唱着。

不要害怕幽暗的空间里孤独入眠，没有不了的自由心愿。

回想起来才觉得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他们在山里空旷无人的教室中过夜，就像是小说中写过的夜雪山神庙或者露宿茅鸡店，他抱着薄毛毯倚着墙壁入睡，缺了一块玻璃的窗户是那间房子最活跃的豁口，夜晚凉风呼呼的灌入，他抬头看见窗外黑色丝绒一般的天空，寥落的星星一闪一灭，像是眨眼睛。

陋室仍可安眠。他朦朦胧胧中隐约看到温十月手腕上面运动手表发出来淡绿色的荧光，他安然入睡。

那是之前所不曾有过的。他总是忙碌，理智而专业，时常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像戴一张他不爱的人皮面具。他此时如此释放，如此快乐。

林洛阳迅速地将一杯咖啡喝完。机场广播里面恰好播放出航班的登机信息。他站起来，角色转换完整而迅急。

他回去他总要开始的北京。

同事驾车到机场直接把林洛阳接回公司。他们接手新的项目，开始忙碌。

收到昔日女友的邮件，她用词职业，一丝不苟地陈述双方公司业务上的往来，最后她说，我想念你。这是英文信件的含蓄和廉价，她在开篇说dear，最后说yours。这是她职业女性的矜持和优雅，她的主动不露痕迹，她深爱，却仍端持身段。

他并无心将她与温十月做比较。世界上没有任何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叶子，她们的人生价值走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她们像是一朵红玫瑰和一朵白玫瑰，而事实上并没有任何一个标准去区分她们之间的哪一个是好的。

在这样的感情世界里面并没有好坏是非。他所寻找和追求的仅仅是一个合适的位子。

林洛阳想着，这大约也是在证实着物以稀为贵的古话，每个人想要的都是远离的自己所没有的。那是他深藏不露的执拗和好奇心，他感情独孤，而温十月让他看到每一页都不同的崭新的生命。

他回工作邮件过去。她迅速回答说，你是否可以回一个电话给我。

林洛阳离开办公室，走楼梯去天台。一共是一百一十阶，他走得缓慢，思索措辞。

她的声音依然甜美，她只称呼他的姓氏：“林。”

他说：“提交的合作方案我已经收到。”

“我知道。”她说，“如果没有问题，这一次会是我来签约以及直接负责。”她说，“也就是说，你离开上海，但是我即将常驻北京。”

多可笑。他们像是双双翘班，在无人的办公楼天台用个人移动电话开始一通交谈，却是说工作。或者工作之间寓有私心，他在远走，她后脚却跟来。这是她的决绝之心和干脆果敢，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她步步紧跟不留余地。

说起来这是两种不同的好胜心。她比他和她都目标明确。她有确定的想要得到的东西。尽管在林洛阳看来，她的目标她并非必须，并且也非真正的想要得到。

“我不躲你。”林洛阳内心坦荡，他说，“我们是朋友，你知道。”

这里面有十几年的存在和陪伴，只是习惯，并非真爱，却始终有感情在。林洛阳给彼此留有退路，他语言温柔委婉，始终避免伤害，却从来不给她过分的幻想。他知晓没有幻想既无期待，他们之间作为恋爱的情感从未突显，如果说人生是几十年的书页，他们已经写错了这开始的十几页，林洛阳希望着，他们之间，都不应该为这个错误再蹉跎往后几十年的时间。

她不作答。她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林，祝工作愉快。”

她不面对，她在回避。又或者是太过好胜，什么都想要最好最长久的。他们学生时代她就出尽风头，是所有人学业上只能望其项背的对手。感情也是，那是她要的稳定持久，他们青梅竹马，一时无双。她在那么多的诗词小说里洞晓别人的恋爱，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她同样有对爱情的幻想。她说爱到最后会变成血浓于水的骨肉。

而她最后总忽略掉，她和他定义的是截然不同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