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上总是专业，一丝不苟，他们背后各自代表着公司的利益，彼此据理力争，丝毫不让。会间休息，她敲休息室的门过来找他。

身份角色的变换可以这样迅速，职场中人手一个川剧变脸的绝活。她说：“好久不见。”

林洛阳坐下来，他们面对面。桌面宽敞，他们之间的距离相对起来山长水远。休息室配备的咖啡机这样先进，林洛阳泡两杯咖啡，他说：“的确。”林洛阳端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我们不管是物理存在还是心智思维，都已经好久不见。”他在感慨，一个人陷入长久的回想，而她试图一语道破。

“你总是自我。”她说，她脸上妆容依然大方精致，嘴角带有职业化的微微笑意，她说，“你总是试图从我身上找到带来感情破绽的原因，这一次得出的结论是我真正想要的并非是你给的爱和爱你，林洛阳，每次总是你看起来最冷静，思维最清晰，而你在申诉我的自我欺瞒，与此同时是否又想过这些都是你的自以为是呢？”

不是这样的。

林洛阳说：“我并非申诉。”这不是法律案件需要追究责任。他们都有错，但都是对自己错的。林洛阳希望他们都能找回来真正的自己，他说，“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勉强。”上学时候勉强跑完的八百一千米。勉强自己挑灯夜读达到教授要求的标准。工作之后勉强加班完成不可想象的工作进度。“但唯独除了感情，这一步走下去就是一辈子的光阴，你要懂得。”

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懂得，但懂得本来就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定义，就像世界从来不可能被某个人完全的了解，每个人所看待事物的标准都建立在自身所接触的拟态环境，所以总是自我，因而同样也感觉所有的感情，想法，不能被外界所了解。

他们时常孤独。

她坐在方桌那头长久地沉默。最后她问：“这一期的会展，会是谁去执行？”

林洛阳左右手十指相扣，他半抱着手臂靠在椅子的靠背上，他说：“如果是走合理的工作程序，会议结束后才能告诉你。”林洛阳笑着看她，她不明所以，眼神中还带有太多的期待，失望和莫名。林洛阳说：“我们从前总是遵循程序，不光是工作，生活也同样如此，把所有的感情都模式化，像是一条工业流水线上取下来的所谓合格的统一标准化的产品，我总是配合你，或者说，你也在迁就我，我们总是倾尽全力，满足别人对高品质的想象，却从来没有真正的为了自己。”

“不。”她说，“林洛阳，你跑题。”

“那个很重要吗？”他问，站起来清理桌面，拿了外套打算回到会议室去。林洛阳走到休息室门口，一只手握着黄铜的门把手，又回过头来找她。

“洛阳洛阳，我叫洛阳，却从来没有到过洛阳。”林洛阳笑意微微，他说，“当然是我去。”

果然是林洛阳去。

节约时间，他追求高效率，带几个助手，凌晨从北京往洛阳飞。在机场落地正好天亮，一队人马行色匆匆，去考察会场。

这一趟出差很大程度上是林洛阳主动请缨，会场公关并不是他的特长，发邀请函整合场地负责流程，他自问做不大来。林洛阳以前做危机公关管理，经手事前风险预测和快速整合处理，跟各种媒体打交道，发展媒体支持，在这个意识领域里面，他跟温十月可以算是半个同行。

林洛阳总还记得他们初相遇，温十月反问他：“你可是出生在洛阳？”所以他莫名坚持这次外派，想来看看。温十月潜移默化里面带给他无形的改变，他潜意识里面其实向往她的生活方式，所以他在追逐，情不自觉的模仿。

为目标受众办一次晚宴，都是从事新媒体的文艺青年男女，林洛阳让人在预定场地铺深蓝色的毛绒地毯，入场主道上撒金色的荧光粉，像是那天晚上的星空。林洛阳从北京运来几箱博诺莱新酒，红酒经过窖藏才有美妙的风味，这一品种却不同。法国博诺莱山区贫瘠的土地孕育青涩的葡萄，它们从酿造到运输始终争分夺秒，力求带给味蕾最新鲜的生命感。

那就像是从不拘泥守旧的温十月，她始终向着人们固有思想之外的方向发展，她没有行动手册，更没有生命发展的标准。

助理拿一份策划书过来给他过目，问林洛阳：“宴会主题选哪一个比较好？”

林洛阳鬼使神差，开一句玩笑，说：“叫洛阳十月好了。”

身边正在忙着二次确认现场布置的年轻女同事回头插一句话，问他：“头儿，你是不是也看了我新买的杂志？”

他问：“什么？”

“撞标题怎么可以撞得这么没有创意。”同事扔一本杂志给他，“倒是碰巧，你们一个洛阳一个十月，各占一半，谁也不亏。”

同事说一句无心的俏皮话。林洛阳接着杂志，看一眼封面，觉得掌心温热。那上面刊登着温十月的游记，她说洛阳十月，秋风刚刚起。

林洛阳靠着刚刚重新粉刷过的蓝色矮几，那上面仍然能够闻到化工油漆的气味，他浑然不觉，把杂志读完。字里行间看到温十月上北邙山找李煜，又沿着已经半干涸的洛水，找陈王曹植东归封地，梦见甄姬的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