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中一直在回想着天上的一幕一幕。

栖凤园中，琅轩正是九重天上的太子，他意气风发，如天宫太阳鸟炙热的光芒，在九重天上享尽风光。

九重天仓皇逃亡路上，我抱着那染血的小童，东闯西闯也没逃过万人的追捕。

我醒过来的时刻，他执着汗巾替我擦着脸上深刻的印记，眉宇间清淡谨慎，他什么都记得，却将什么都深藏，陪着忘掉一切的我，从头再来。

他将我当爱人，我却将他当儿子，九重天的嬉笑怒骂，充斥着他的不甘心，我却毫无所知……

我捧着腮，直将自己的脸拼命地拍。

我安心地躺在他为我织就的安全的花都百花宫，却忽略了这小小的身体里，早已有着一颗数千年的心。

雨水打在脸上，凉在身体，却渗进心里。

我呆呆地靠在白玉桥上，想着，从凡间开始，我们便相濡以沫，似乎从未分开过。

“轰——”十里开外的雷声，从天边席卷而来，路边的行人匆匆收拾着行装，纷纷往附近的客栈投店。雨帘下的我看起来有几分狼狈，旁人时不时对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皱着眉头，望着远方袭来的滚滚烟云，心惊突觉，下着如此大的雨，我竟是将此物给忘记。

饶是如此，我是个硬性子的人，才不会被你打败。

我咬着牙，站在雷雨中，像一个不动的石桩，扎在白玉桥上极为稳当。

随着雷声愈来愈大，家家户户也闭门不出，人烟愈少。

我突然感到有些凉意……做神仙做了如此久，终于有了人味了么？

我低头浅笑，笑自己的傻，也笑自己，如此相信轩儿，他定不能不管我。

好想轩儿啊……我抬头看着灰色烟云中隐藏的月，月宫中的嫦娥仙子依旧在寂寞地守着月桂树，广袖长舞，却独有我一人欣赏。

雷声阵阵，我等得浑身发颤，却意外地强硬，扣在白玉桥上的手，控着法力不由自主攥出手印。

我怕……啊……

“即便是神仙，淋雨多了也会生病。”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扔的那把伞立在头顶，高大的身影却只有一只残缺的臂膀，除了他没有别人。

我泪如雨下，猛地回头紧紧抱着琅轩。

他没有多余的手可以抱我，只好轻轻叹气，“你这般自虐，就是让我心疼对不对？”

我慌慌摇头，哭得喘不过气。

“轩儿，我再也不要离开你……”

我知道琅轩不会不管我，也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与他五百年，就像我不会不管他一般，这条线拴着的两个人，从来没有分开过。

唇角缓缓浮上微笑，却被一个雷声吓得再次缩进琅轩的臂弯中。

虽只有一只手，却让我这般眷恋。

瓢泼大雨，似是要将天倾泻而下，我与琅轩手拖手在静谧的晋城漫步。

“雨大，打伞吧。”

我含笑摇头，“不要，这样挺好的。”

雷声突然又再袭来，我哇哇大叫，跳到了琅轩身上，终于毁了形象。

若问我方才为何能在雷中坚持如此久，完全是因为怕得不敢动……

要么发疯要么僵硬成石，这便是曾经的雷劫三百日带来的后遗症。

我未看见，便在不远处的阁楼上，一双眼直直地望着我们，眸中流光闪动。

客栈已然静悄悄地入夜，清涟或许早就安睡，他的房中毫无动静，窗门紧闭。

我在琅轩怀中颤抖着，揪着他的宽袖就是不肯让他回房，慌乱中直将他拉进了自己房中。

琅轩回头，玄色长袍的长袖在我手下，已然不成型。

想着他尚是孩童时，只要碰着雷公电母当值，我定是抱着他紧紧的不会撒手。

琅轩睨着我，唇角忽然浮笑，“你确定要让我留下来？”

我倏地脸红，从他怀中缓缓抬起头，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在雷与琅轩中，我怎么可能选择与雷独处？

我狠狠揪着琅轩的宽袖，表达了我内心的坚定。

他抹开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清许，你别后悔。”

我嗯了一声，指着天边浮动的清月人影，道：“你看，嫦娥又在跳舞。”

“关我们何事？”他微微弹指，我们身上的水纷纷跳脱已然不见。

和衣躺下，吹熄房中的灯火，他缓缓伸手，笑道：“清许还不过来？”

似乎不太对……我来不及多想，被促成坏事的雷公电母一声重锤激得滚到床上，顺势滑进琅轩的臂弯中。

一刹那的亲密让我的脸飞起氤氲的红，欲翻身却被琅轩一把拉回。

这转身直接撞向琅轩的胸口，却迎面见他那残缺的手臂，失落渐渐萦绕心头。

“轩儿，你那只手……若是能还复该有多好。”

枕着他的肩头，我突然有些睡不着，只微微闭眼又缓缓睁开，说着。

他苦笑，“这手臂……除非是父亲，否则无人能解开封印。”

“所以我们要上昆仑？”

“对，若能见到父亲，哪怕不能救他出来……也能解开这手的封印。”他认真地看我，“若是解开，我的力量便可恢复……”

苍梧帝君当初耗费自己剩余的法力，便是为琅轩筑一安全的身躯，只可惜，这一筑却也将他琅轩的法力封印起来。

“轩儿，我觉得……”我突然口吃起来。

凡间的春夏秋冬，我们也会依着常人的习惯去过，如今正是春夏交接时分，我穿得已然轻软，平日里紫衫白裙，紧紧贴着自己的肌肤，勾勒出显而易见的线条。

越是轻软越能感觉到缓缓在身子四处抚摸的手，若是往常，我早已一巴掌拍开，或者是嬉笑无常的视若无睹。

可感觉到愈贴愈近的身体，我却浑身发软，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眼神相接，星眸中泛着的炙热已然令我醉倒在他的怀中，更别提接踵而至的深吻，那比桃花公子韶华酿的八仙醉还能醉人的气息扑面。我忘记了问话，忘记了问责，忘记了嬉笑，手与脚轻踹床被，便被封锁起来再也不能动弹。

菱花窗在风雨中被掀开一角，露出清月中长袖善舞的身影。

这个夜里，她的舞蹈无人能欣赏，烟云早已将世人的眼睛弥漫。

月桂树下的她，随风轻摆，千年前苍梧帝君的堂下，我曾与她一起，殿前献舞，艳绝九重天。

与她相比，我寻得见幸福。

若此，我怎可不回应轩儿对我的那份沉着千年的感情。

话虽如此，行到实质却退缩了我本就不坚定的神仙心。

玄色长袍被抛下，青玉簪缓缓滑落在地。

紫衫飞舞，琅轩顺手勾下床帘。

我红着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我、我、我、我……我真的害怕……我一个上古神正与自己曾经的儿子躺在一张床上，赤身裸体睡在一起……成何体统……

琅轩俯身亲我，突然含笑，“清许，我还可以等你。”

我未缓过神，早在他手下咬着唇瞎乱哼哼。

他长长舒了口气，掀开帘听着外面雷声，又缩回床中，拾起薄被盖在我们身上，“看来今日雷公电母要折腾一宿了。”

我红了脸，窝在床里不敢动弹。

他笑了，舒展开俊朗眉眼，轻声道：“睡觉。”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眼前翻过身，自顾自地睡去。我气得牙痒痒，哪里有将人衣服扒光，摸个干净，亲个方便，就这样不管不顾了？

我嘟嘟囔囔，满腹不满，哪里想过若他真干出什么，估计我又不是眼下的状态，只是当时正大脑混沌，便也翻身睡了过去。

“花期……”一声长叹，不知是谁在说话。

出了晋阳城一直往西北走，便将至壶口。

一路上，三人的行路不紧不慢，琅轩的态度也缓和下来，对清涟也不再那么冷漠。

站在滔天的黄河水边，望不见尽头的在眼下奔腾，黄河的水比之平常的河水，带着如王者霸气的怒吼，从天而降，再奔泻而下。

看着这万马奔腾的怒涛，心中也会生起几分豪气。

奇怪的是，这壶口竟然已近黄昏，居然有很多人坐在黄河畔的石块上，各据一地，静静地打坐修炼。

“难道这些人都是要上昆仑的？”我奇怪地问清涟。

清涟嗤笑，“凡间的修仙人若要成仙，须经昆仑直上一重天或者拜入蓬莱仙岛，但昆仑仙境每日都会显现入口，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仙缘这种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原来他们都是修仙的人。”我看向这些坐在石块上的修行人，感觉到这些人体内奔腾的道气以及真元。

“从这里如何上昆仑？”我甩开二人，在河滩大石块上蹦蹦跳跳。经过某块巨石惊扰了对方时，我非常不好意思地退后，走路间终于多了稳重的仙气。

或许是我们三人身上的仙气，将这些在壶口等候的修行人纷纷惊醒，都颇为惊疑地看着我们三人。但修行讲究养性修气，他们只是觉得我们三人的真元有异，并没有什么人来打扰我们。

“等。”清涟抱胸而立，与琅轩跟在我身后，满眼的笑意，对这些投来的目光毫不在意。

“等什么？”我好奇地回过身，扫过琅轩的时候，心中突如其来的温馨。

“日出。”清涟转头看向黄河。

“日出东方之时，河上会出现昆仑仙境的入口，到时候你们跟上我，若是错过今日，便要等明日。”清涟就着一块巨石，也坐了下来。

见他开始闭目养神，我明目张胆地跳了几下，蹦到琅轩身边，悄悄抓着他的手。

琅轩的手与我的手十指交缠，从没有过的幸福在心中萦绕，我轻轻问他：“我与你一起上昆仑……”

他的手微微一颤。我紧紧抓住，“即便是苍梧帝君，我只是要问他一些话而已……”

琅轩声音有些干哑，“我只要愈近昆仑，便会想起很多不愉快的事。”

我反扣住他的手，抬眼看他，才发现，我的额只能碰见他的肩，我只好再抬分许，“我要上昆仑。”

琅轩的手又是一颤。不知道等了多久，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看我，“也好，见了父君，我也好放心。”

不知他为何如此说，我讷讷点头，心下却更加坚定。

“上主，上主。”怀中的月明珠突然弹跳了一下，。我好奇地从怀中取出，看着那明珠。

我们在离开九重天时，曾经给过那白英一只，自从我们下界以来，当初白英还时常用它与我联系，时间愈久便愈少，再到往后，也就用着那桃花树能与小韶光做些联系，倒也忘记和白英问问情况。

想不到今日白英居然想起了我们了。

我望着月明珠，声音有些发涩，“白英……”

“上主！”白英的声音有些激动，良久，才抽泣几声道，“上主，白英太久没有联系上主，只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