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鹅湖之会与鹅湖会诗的义理(4)

宋明理学:南宋篇 作者:蔡仁厚


此所谓 易简 ,不是方法上之泛言,而是直接从《易·系辞·传上》 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 之义而说,并非随处皆泛言一个易简。乾坤是万化之源。乾,是创造原则,无心而成化,故其知也易(知、主也,主生化之事)。坤,是终成原则,简而不繁,故易从。但吾人必须通过仁心之自觉、以开辟这个简易之本源,然后,万物之生化,人间之事业,人生之行为,乃能得其条理而畅通,而成为易知易从、可久可大之价值创造。此简易之本源,就超越面说,是乾坤,就内在面而落于主体说,便是本心。吾人若不知此简易之本源,而只是歧出去 留情传注 ,重点只落于外在之知解上,则对于 自觉地相应道德之本性而作道德实践 ,便将成为两不相干。所谓 支离 ,即是 不相干 之意,并不是泛指博文为支离。就客观理解与学术研究而言,并无所谓支离的问题。此意必先确切了解,不可在此起误会。

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只今。

这是象山直接就 相应道德本性而作道德实践 的内圣之学,以指说讲学进路之真伪。此真伪之分,只在是否能当下肯认这个 道德创造之源 的本心,此便是 自下升高 之关键。所谓 先须辨只今 ,亦即先须辨明此当下呈现之本心,这是内圣成德之学的生死关,是关乎义理生命之升降隐显与生死的。象山常说 此是刀锯鼎镬的学问 ,这就是其关口的所在。在这一点上,象山有所谓 辨志 ,有所谓 辨义利 ,有所谓 先立其大 ,有所谓 尊德性 ,这些话,就直接相应道德本性而作道德实践的第一义而言,都是最为本质的肯要语,都是本乎孟子之义而说的。

综观象山兄弟之诗,可以看出是本于《孟子》而立言,而兼及《中庸》、《易传》之义,此与先秦儒家内圣成德之学的中心义旨,是真能相应而无所乖违的。《象山语录》云: 先兄举诗才四句,元晦顾伯恭曰:子寿早已上子静船了也。 及闻象山之诗至五六句, 元晦失色 ,至七八句, 元晦大不怿 。朱子何以如此?盖朱子未与二陆见面之前,便风闻象山 似有脱略文字,直趋本根之意 。又说 近闻陆子静言论风旨之一二,全是禅学 云云。于是心中一直只想着象山之 乖僻 ,而不知二陆之所陈述,正是内圣践履之正大矩矱。要说子寿上别人之船,亦是上的 孟子船 ,不能说 上子静船 。至于象山之诗乃是本于《孟子》、《中庸》、《易传》而说,何以闻之 失色 ,何以 大不怿 ?只为朱子先入为主,心中只遐想象山 脱略文字 尽废读书 ,形成自家心中之禁忌,连带地对先秦儒家内圣成德之学的中心义理,亦遂漫忽而未能正视。朱子既未能正视此二诗所表示的真实意义,便亦决定了鹅湖之会商量学术异同之目的必将落空。唯象山英年气盛,亦可能给予朱子以言词态度上之刺激,同时对于朱子方面的意思,亦可能 粗心浮气 而未能平心予以分疏。但在义理宗旨上,二陆之诗所显示的立场,是坚实而中肯的。

鹅湖会后三年,朱子过铅山,复斋访之。朱子返闽,寄和诗云:

德义风流夙所钦,别离三载更关心。(德义风流,或作德业流风)

偶扶藜杖出寒谷,又枉蓝舆度远岑。

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涵养转深沉。(涵养,或作培养)

却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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