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声音,是外在的。耳之闻声,是由外而入于内;既有内外之分,便有人我、物我之别。如此,人仍然处于“小我”的情境中,“小我”情境中的生命,只是不能感通或感通不够的“个己”,当然应该向外开扩以求弘通。而“耳顺”便正是生命通出去的关键。所谓“声入心通”,是表示外来的言语声音入于我耳,而我心随即通晓而契知之,而无所违逆。是者知其所以为是,非者知其所以为非,各当其可,各得其宜。此时,内外打成一片,人我、物我通而为一,外在的种种切切,皆与自己的心灵相感相通而浑然一体。到此境地,所谓“善与人同”、“乐取于人以为善”见《孟子?公孙丑上》。,亦自然成为应有之义。可见“六十而耳顺”,在人的生命实践中确实具有重大的意义。
若顺“知”而言,平常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是“知音”;而“耳顺”则可谓之“知言”、“知心”。耳顺而知言,其中自然有认知,但不可停于认知层,而必须超越言诠,契知其意,而有得于心。耳顺而知心,其中亦自有理解,但不可停于理解层,而必须心领神会,莫逆于心。到“默识心通”之境,方能于“言”无所不悦,于“意”无所不契。朱子认为,这是“知之之至”,而且是“不思而得”。不思而得,正是心灵相通,自然契合的境界。(在孔门弟子中,颜子“默识心通”,于夫子之言“无所不悦”,亦是耳顺之意。)
“五十而知天命”表示天人上下通而为一,“六十而耳顺”则表示物我内外通而为一。知天命加上耳顺,才使孔子的生命达于“纵横二度,融和相通”,如果只有“知天命”,而没有“耳顺”,便只有纵向的上达,而欠缺横向的涵容。有了横向的涵容,才能“通众人之心,类万物之情”,才能显发“民胞物与”的仁者情怀。
“耳顺”之必不可忽、必不可少,还可以举示六点做一说明:
(1)必须耳顺,才不至于误解各种言说的本意。
(2)必须耳顺,才能恰如其分地解读各方面(各阶层、各种族、各教派……)的声音。
(3)必须耳顺,才能知晓各种声音、各种主张的动机和目的。
(4)必须耳顺,才能知其所是,亦知其所非;知其所得,亦知其所失。
(5)必须耳顺,才能知如何顺其言说而成全之,亦知如何拒其言说而化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