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纲,内圣成德之教,也就是心性之学。儒、道、佛三家都有其独立的心性之学。其中儒家是道德的进路,应该是心性之学的正宗。心性之学的目标是成德、成圣贤。儒家既然认为人人都可以成为圣贤,就必须面对成圣、成贤是否真实可能的问题。儒家当然认为可能,但可能的根据在哪里呢?儒家讲“本体”(道体、性体、心体、仁体以及良知天理等),就是为了建立道德实践所以可能的“超越而客观的根据”。这是人人一样,无不具足的。在本体问题之外,儒家又讲“工夫”(为仁、守约、慎独、求放心、明本心、致良知等),则是为了开显道德实践所以可能的“内在而主观的根据”。工夫的进路可以有共同性,但工夫的实践则完全是各人自己的事,任何人都帮不了忙;孔子所谓“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论语·颜渊篇》。便是这个意思。儒家这一套内圣成德之学,不但有久远的传统,而且有永恒的意义。虽然20世纪以来,内而惨遭不肖子孙之误解丑诋、摧残糟蹋,外而遭逢西方宗教与各种观念系统之挑战挤逼;但俗话说得好,“真金不怕火炼”,而且越炼越纯,越炼越亮。到底什么样的路道,最能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在以往“儒、道、佛”一两千年的摩荡中,大家已经渐渐明白过来。从今以后,将转为“儒、佛、耶”三教的摩荡过程。结果如何,无法预知,也无须猜测。我只想在此提醒一句:相互观摩激荡,决非拼生死、分胜负,而是分判异同,进而相互融摄,以期化其异而趋于同。到最后如果仍然有异而难以消解,我们便应该记取孔子的话:“君子和而不同”,而千万不可以为了“强求其同”而成为“同而不和”的“小人”。《论语·子路篇》载孔子之言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第二纲,开出知识之学。中华民族有很高的科学心智,而且自古以来也持续有高水准的科技发明。但我们仍然愿意承认,中华文化欠缺一个“知识性的学术传统”。以笔者之见,这是关乎民族文化心灵表现形态的问题。数千年来,华族文化心灵的表现是以“德性主体”(道德心)为主纲,而“知性主体”(认知心)则一直在德性主体的笼罩之下。未能充分透显以独立起用。所以,两千年来的学术,一直是以“成德”为中心,而从未以“成知识”为重点。华族本来可以开出知识之学的传统,而终于未曾开出者,非不能也,乃未尝专力为之而已。如今,民族文化心灵已经有了这步醒觉,以前没有的,今后可以使它有。更何况在儒家学术中也原本就有现成的思想线索。先秦荀子和南宋朱子所讲的“心”,正是作为知性主体的认知心;只因他们持守儒家“道德的进路”,而并未以知识为中心,所以仍然没有发展出科学。今天我们反省文化生命的走向,既已确定知识之学的重要,自须调整文化心灵的表现形态,使中华民族能够自本自根地开出科学。这是一步“相顺的发展”,不但“理所应然”,而且“势所必至”。若以近世儒学中的朱子与王阳明为代表,也同样可以疏导“开出知性学问”的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