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考察团包括了美国医学界的一些名人。他们带来了当时世界上最高水平的医学院管理办法,为协和医学院制定了很高的起点:全部英文教学,入学标准按照美国优秀医学院的标准,开设预科,学生先进行两年基础学科的学习,为教师提供世界水准的丰厚工资和福利保障。总之,协和的创办者们将一整套美国的价值观、科技文明、管理模式移植到了中国。
说到这里,有必要谈谈当时美国医学教育的情况。实际上,到19世纪后期,美国虽然已经是世界头号经济强国,但医学院教育水准还不能令人满意。这时,世界上最高水平的医学院教育在德国。德国教育家洪堡在柏林大学倡导的教学和学术自由,教学、学术、研究三者统一等观念,对德国的大学影响深远。在这种现代教育观念的推动下,德国大学很快赶上并超过了欧洲其他国家,在学术研究和教育管理水平上都位居世界前列。同时期的美国医学教育则相对比较落后。德国成为全世界年轻人向往的医学殿堂。
有志于改革本国医学教育的美国医学家们开始大力学习德国的经验。1870年到1914年,先后有1500位美国医生在德国进行学习。这些学者把德国的经验搬回美国,逐渐在美国建立起了具有世界最高水平的医学院。1893年,著名的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成立。这是美国现代医学教育史上里程碑式的事件。德国留学归来的院长和其他学者带来了先进的德国医学教育体系。这家医院成为美国医学教育的样板。院长韦尔奇被称为“美国医学的校长”。直到今天,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都是美国最重要、最先进的医学教育机构。
决定在中国建立协和医学院以后,洛克菲勒便着手延揽欧美一流的医学教育人才。这其中当然就包括了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的人才。于是,协和医学院从一开始就立足于发源于欧洲、完善于北美的世界最高水平的医学院教育和管理体系。再加上洛克菲勒基金会的雄厚财力,协和的金字招牌就是这样打造出来的。协和实际上成为了世界上最先进的医学教育体系进入中国的门户和途径。
除了办学方针、管理体系这些软件建设以外,在硬件方面,洛克菲勒基金会也投资巨大。协和成立以后,确定在北京王府井附近的豫王府兴建新的办公教学楼。基金会请来了当时世界一流的建筑设计师。经过实地考察,设计师在豫王府华美建筑的基础上,建起了中西合璧、用料考究、设施完善的协和建筑群。洛克菲勒基金会不惜重金购买地皮,从国外运进建筑材料和各种先进的医学设备。到1919年,花费的资金已经达到了750万美元。
那么,当时的中国政府对于协和医院的建立是什么态度呢?说到这个问题就不得不说,当时的中国虽然国力不足,但在对外开放上却自有一种大国的气度,对于引进世界上的先进文明,政府持积极欢迎和大力支持的态度。令人遗憾的是,这种情况在后来却往往成为不可能。
对于洛克菲勒基金会在北京投资建立协和医学院,当时的中国政府基本没有任何干涉。投资者和建设者有极大的自由空间,他们可以完全自主地确立医学院的办学方针、管理办法,不必为了迎合政府官员的口味作出什么妥协和牺牲。可以说,在创办协和医学院这件事上,中外双方的合作非常积极。投资的外方,志在创办世界一流的医学教育机构,虽然投资巨大,但没有提出任何附加的政治和经济条件。而中国政府方面,则基本不予干涉,不借机进行政治上的利用和投机,放手让投资者去做事。这些表面上看不到的背景因素也许不如大笔的投资、高楼大厦那样引人注目,但其实至关重要。
1919年,协和医学院本科正式开学。第一班学生只招收了9人,而到1924年毕业时,完全通过艰苦学业获得毕业的仅有3人。以后,协和在招生方面也坚持少而精、高淘汰的办法。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做使协和培养的医学人才数量十分有限,但实际上,从协和毕业的学生后来几乎都成为了中国医学界的骨干人才。他们一个人往往能够开办起一所甚至几所医院或者学校。协和这种持续培养出高水平人才的能力是其他医学院难以企及的。虽然没有直接培养出大量的医生,但协和有效地在中国建立起了培养医学人才的现代体系。相比于其他领域,现代医学在原本基础落后的中国的引进发展速度是相当快的。
协和诞生和成长的历史,在20世纪初叶的中国,极富传奇性。那时的中国,虽然许多方面都远远落后于现在,但靠着虚心的、全面的对外开放和学习,却成功地建立起了协和这样具有世界一流水准的学术教育机构。这段历史表明,对于医学、教育这样高度依赖人的知识、智慧、信誉的行业,要想实现快速协调的发展,向先进国家充分、全面地开放是一条行之有效的捷径。让那些掌握着丰富知识的人有机会完全自由地拓展他们的事业,是利用他们头脑中那极为宝贵的知识的最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