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者书写文字也,画者绘画人物也,二者在任何外国均无密切之联属。书为文人之艺能,画为匠人之技术。书与画固截然不同,不能混为一谈者,且均于国家之文明,社会之进步,占有限之重要,故不十分重视也。但在中国则不然。数千年来,全国上下无不以书画为国家精神所在、个人名誉所关,视之极为神圣。
此则许多外邦人士所不能了解者。盖中国之所谓书者,并非社会上应用之文书;而所谓画者,亦非社会上应用之绘画。书乃文人消遣之书写,应用外之书写;画乃书写之变形,书写之延展。书与画二而一,一而二,固不可分者。故在中国永远并称之。至其所以重视者,系以美术眼光,考古旨趣,赏玩目的及崇拜先贤之心理作根据。并非以实用作观点也。若以实用言,书之工整清晰足矣。画则与文人根本不生关系,更无所谓应用。是书画与文人之关系有限,似无特别讲求与注意之必要。然考之实际书画,在中国几与文人不可分,为文人之必要技能。社会普遍心理,皆以为凡属文人,必须能书、必须能画,且必须精书精画,方为上乘。究竟能书能画,于文人之行能何补,于社会之贡献何在,固无人理会,亦无人研讨。但不能书不能画,在文人自身上,总觉内心之歉疚;在社会观听上亦感盛名之缺累。社会已形成一种不可理喻之风气,以为文人精于书画,非仅能增高个人之声价,抑且昌隆一代之气运,宏大国家之声闻,于文人、于社会、于国家均极重要。故多年以来文人士夫未有不努力以赴之者。此种畸形发展,为中国所独有,亦为中国人所独能领会。考其所以致此者,系中国数千年旧社会之自然演成,并非人为之结果也。盖中国旧社会秩序严整,士民活动各有界限。文人为四民之表率,一举一动民俱而瞻。文人士夫为礼法所束,除读书外几无文人所应为之事,所许为之事。于无可奈何之中,而以书画为消遣。积之日久,为之益精。迄今书画作品在中国文明产物中,已占极要地位。国人习而不察,视为当然。然而外人来华,多数不能了解,不明究竟。非受中国文化最深洗礼者,仍不知中国书画之可宝贵也。考书画之在中国,其肇兴还在数千年之前。但因纸墨之未能同一进步,中古以前产物无法保存,垂之久远。故秦汉以上之伟作,今人只可见其刻拓,欲图一见真迹绝不可能。是诚中国文化上一大遗憾,弥足惋惜者。惟中国书画之能有今日结果,亦系演进而来,并非一蹴所成。其发展过程,实为留心古玩者所宜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