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婴
这本堂皇名曰“摄影集”的册子里,记录着我的人生。上世纪40年代,母亲曾为我的初学摄影簿亲笔题写“雪痕鸿爪”、“大地蹄痕”,我和摄影有缘或许并非偶然。
我出生100天便被父亲抱去上海知名照相馆拍了照片,自儿时开始潜意识里对照相不陌生,甚至有莫名的新奇和亲切感。在镜头前我收敛调皮变成乖乖儿,这是镜头随人选择的奇妙,抑或是我10岁便拿起相机开始记录人生的机缘。
回溯到1936年秋末,父亲过世后,悲痛的母亲健康状况很不好,于是一位蔡姓阿姨建议母亲去杭州异地休养,她认为这样至少有助于减轻失去亲人的哀伤。母亲自然不能丢下方才8岁的我,让我随去做“跟屁虫”。蔡阿姨有一只黑色小型相机,不时地拍些风景。很快,她看出我对相机的好奇,经不起我左缠右磨,允许我按了几次快门。这一年算是我摄影的开端,第一次拍照片,留下几帧如“渔夫撒网”之类的处女照。由于蔡阿姨是做党的地下工作,当时既没有留下底片,更没有留下她和我们一起的合照。凭记忆,那只照相机是德国蔡司厂的康太时Contax,大概是CarlZeiss Tesser 50mm.F/3.5镜头。
自此以后, 我总有拿着相机拍照的渴望,这样走了大半辈子,拍过的底片竟有数万张。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当年北京鲁迅博物馆曾有计划,在母亲身体稍好的时候请她辨认一些经年久存的时代老照片,搞清楚其中的人物和情节。母亲最终去世,这也成为永久的遗憾。在我迈向80岁的时候,我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整理过去所有的底片,相信它们还有历史和人文价值,整理的结果便产生了这本印刷品集子。再静下心来,不顾溽暑难耐,把一些自认为重要的环节整理成文,也算是一个“准专业”老摄影爱好者的完美心愿。
三四十年代,照相机、底片价格的昂贵是今日无法想象的。1943年,有一天,母亲比较富裕的朋友借给我一只小方木匣镜箱,由此我正式开始学习摄影了。记得那只镜箱用620底片拍摄,简单的两片“新月”镜头,提拉式两挡铁片光圈,快门一挡,孔径相当于f16和f22,约是1/30秒,只能在明亮日光下拍照。它还有一“常开”挡,使用时以秒为计,需要凭经验手控。底片感光度常规是25度(也称“定”),50、100度价格贵,属于中速及快片。弱光下假如能有100度快片用,是难能可贵的幸福。
1944年,我把积攒的零花钱和压岁钱合在一起,走进曾在橱窗前流连“观察”了多少次的二手相机店。那些德国高档机种是初学者不可企及的,有几只日本产仿制品,羞涩的口袋尚能承当。记得它是一只最便宜的翻盖皮腔式相机,日本f4.5镜头,康搬快门1- 1/200秒,使用127底片,拍16张。我用过几个月之后,为了缴无线电夜校的学费,只好把它卖掉,说来这番话已经是64年前悠悠往事了。到1949年之后,还用过二、三手的徕卡Leica相机之类,型号Ⅱ、Ⅲa、Ⅲb、Ⅲc我都尝试用过,都是卖掉一架再换另一种试用,手里总是保持着一架回转。镜头从Elema f3.5,Summar f2,Elema 90 f4.5,但结影锐度不如蔡司镜头。直到在北京大学物理系工作期间,我才有机会接触单位从国外订货购来的如林好夫Linhof等高档专业相机。我持有过的机子,有苏联的卓而基Zorki、基辅Kiev,德国蔡司厂的康太莎Contessa(50年代产品,产量很少),日本的尼康Nikon、佳能Canon、美能达Minolta,最近常用的是佳能数码机Canon Eos Kiss Digital单反,有1000万像素。其优点是可以配合手头的旧Eos镜头使用,不忍可用者被冷落。虽然有专家指出,如果使用非专门设计用在数码机的镜头,它有种种结影色彩和细节的缺陷,可我仅是一个“准专业”的摄影爱好者,这种组合已能满足我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