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庄助一出现在面海湾的路上，人们惊得目瞪口呆，不再把头转过去，认识他的人也不打听怎么回事儿，就凑上去祝贺。庄助仍旧板着脸，但心里劳非不高兴。一只小狗惊慌地从前面横穿过去庄助不禁大笑起来。好几年没这么笑过了。

“庄助，高兴吗？”

弥左卫门并不是开玩笑，他依然神情苦涩。

庄助还嘴道：“谁高兴了？”

“这样好。武士到藩府去拜谒，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诚心诚意。在那儿有时还会受命切腹哪。”

庄助心想，他在开玩笑吧。转头看了看他的侧脸，他的表情像吃了涩柿子。

庄助问：“我要切腹吗？”

“似乎是吧。不管什么吩咐，你都要毕恭毕敬地接受！”

昨天晚上下了雨，坡道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

“庄助，”弥左卫门看着前方说，“只要一刮东风，明天我就不在日本了。”

“你也一样啊。”

庄助的思考能力一下停顿了，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逐渐僵硬起来，但听觉灵敏得异乎寻常，他听到了若有若无、饱含湿气的南风，这南风飘忽不定。昨晚潮湿的南风前奏刮得很猛烈，暖乎乎的潮气浸湿了整个小岛。他听到的就是这场风的尾声。天空灰暗得像死人的皮肤。他一边看着路边受潮枯萎的两三枝梅花一边想，自己应该去哪儿呢？

“去大明国？”

庄助的声音着实嘶哑起来。他不仅仅是听财神讲，那以后，凡是见到明人，便打听当地的动向。听说大明国流民横行，结成大小军阀，与缺乏斗志的官军和来自各地志愿组成的乡勇争战，形成拉锯局面。帝国已病人膏肓。

“我要去苏州，那里好歹还维持着小康。”

庄助也没问“去干什么”，挺直身子走着。但他心里有一种直觉。明朝的海盗们把福良弥左卫门亲昵地称为“福良”，这个福良有可能作为松浦家的密探滞留苏州吧。是要通过他了解濒于死亡的大明国寿命还能维持多久？

了解以后被明朝官员称为流寇的首领中谁会得到天下，或者官军的野战将军中出了英雄，转战之中壮大起来，终于篡夺皇位建立新王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弥左卫门突然用明朝人吟诗的腔调低声吟诵起来。

所谓天堂，就是中国佛教所说的极乐世界，地上的苏州可与其媲美。

这个商业城市的富庶、繁华和城市之美，还有市民生活之愉悦，在大明国也是极为特殊的。由于处于长江下游的一大粮仓地带，没有饥荒。现在大明国从陕西、山西到被称为中原的杂粮种植地带黄河流域，饥荒战乱接连不断。而雨水充沛的稻谷种植地带长江下游，今后暂且不说，至少到现在为止，虽说不上强盛，却一直稳定。

“庄助，苏州城里不仅人美，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也美。”

城区东郊有太湖，城内运河如织。青瓦，白墙，石拱桥，水时滞时流大街石板路上商人云集，更有荷花因船而随波上下浮动。

弥左卫门说，苏州城北郊还有教坊。所谓教坊，就是妓院密集的地方，不是指学校，那里有很多艺妓。苏州有时把艺妓叫校书。校书本来是一种工作，意思是把几本内容相同的书摊开，校勘其文字正误，要有文化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