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鞑靼公主(6)

鞑靼风云录:大清崛起 作者:(日)司马辽太郎


 庄助点点头。

“庄助送我,我这么听说的。”

她好像反复思量过庄助是否真的送她,所以才这么问吧。

庄助说:“我送您。”

“什么时候?”

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才显得高兴起来。

“至于什么时候,现在还……”

庄助迟疑了一下,可能她没有理解是什么意思吧,仍然一味高兴。

助想,不如趁这个机会先学学女真话吧,于是就先从名字问起。一问,她马上就听懂了。

“我叫艾比娅。”

就在说出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又变得像两岁的小鹿一样,动作也敏捷起来,拿起空茶碗使劲用中指弹起碗边。

“声音?”

庄助问,是声音的意思吗?她摇了摇头,拿起旁边的火筷。那是盔甲,师明珍锻造的火筷子,又细又长。她抓着两根火筷子头,提起来轻轻蘸击了一下,于是清脆的响声响了好长一会儿。

“响声。”

她好像不懂“响声”这个日语词,反复大声念了好几遍,哪里还谈得上什么饮茶之静寂。

“小姐。”

侍女劝诫了一句。

艾比娅诙谐地朝庄助使了个眼神,又回到了表情呆板的小姐模样。这似乎是一个信号,侍女眼睛冲着庄助说“不早了”。庄助不得不得声“告辞了”,而手脚却像在梦里一样粘在那里。庄助觉得艾比娅是个好女人。

下了坡道,峰丹后的仆从在那里等他。这一天,庄助像个没头脑的水头人。他被领到峰府,然后进入客厅,正好福良弥左卫门在座。

峰丹后在上席,一看到庄助自末席进来,就朝走廊拍了拍手。不一会儿端来了酒肴。

后家的酒具有平户风格,件件都是明朝瓷器。自古以来,日本国餐具全都是漆器,江户和京都现在还在使用这种传统漆器,而这里用的是国青花瓷酒盅和质地坚硬、叫做“猪口”的薄瓷酒盅。顺便说一下,“猪口”这个发音奇妙的词,大概是明船上福建人的方言,传到平户一带,普及到了民间。

“庄助。”

峰丹后说着从多宝格上取下书箱,打开盖子给庄助看。里面装满了郁金香的小口袋。

“这是沙金。”

峰丹后说,连箱子一块拿去吧。

“主人能给你的只有这沙金。不能给你派人,而且臣下们谁也不知道去鞑靼的水路,也没有船。大张旗鼓地备船会传到其他大名那里,甚至会引起幕府方面不必要的怀疑。庄助,我再说一遍,只能给你这些。”

说着,他抬起敦敦实实的右手放在书箱上。

“如果到了朝鲜,”庄助说,“就沿着朝鲜各道一个劲地朝北走。朝鲜国的尽头有高山或大河,翻过高山、涉过大河,辽阔的大地就会展现在眼前,那儿就是奥兰凯。”

平户人不怕大海。

庄助常听老人们讲乘坐独木舟到朝鲜的故事。独木舟比木板拼起来的大型船只更耐风浪。就是翻了船,在风浪里正过来还能前进。庄助少年时听好多大人说过,人们不用独木舟,而是乘四挺橹大小的小船,上边也挂着八幡菩萨旗远渡东中国海,一直到大明国长江口。

宗阳公说庄助“有古倭遗风”,“古倭”就是那个样子。

庄助说自己大体上知道到朝鲜的水路,把一个叫“冲岛”的小岛作为最初的目标,那个小岛其实说不上是岩礁,也算不上小岛,像顶黑漆帽似的突出在海面上。随后渡过对马,在对马北端暂且住下来,看好风向开船就行了。

“这可不行啊!”峰丹后说,“要是可以这样,何必这么大伤脑筋。”

“不行吗?”

“嗨!”峰丹后悲哀地叹了口气说,“不要路过朝鲜,也别进入它的海域或踏上它的国土。壬辰之乱那年,安息在京都阿弥陀峰的那个丰臣秀吉不知天高地厚,妄想进攻大明国,为此攻入了朝鲜国。我们松浦家的人也率领水军前往,进而登上陆地,占领沿海。这次无名之师所造成的灾难,在朝鲜国最为严重,明朝国库耗尽,我国也搞得人民疲惫,诸侯力衰,亲近丰臣家的诸侯极少,于是江户的那个主公成了天下之主,东照君家康首先与邻邦修好。”

峰丹后说:“那以后,严重伤害了朝鲜国的感情,他们对倭国充满恶和不信任。朝鲜没有一个人把日本人当人看,称之为倭奴,连文书里都使用这个称呼。”

江户幕府把对朝鲜的外交全部委托给了对马的大名宗氏。宗氏本来就反对秀吉攻打朝鲜,在那场战役中,在当地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为找到停战修好的方法而苦恼,并且敷衍搪塞,为此被朝鲜国和大明国的派遣军藐视,也受到加藤正清等一心想建立武功的诸将猜疑。到了德川之世,其煞费苦心的立场反而得到赏识,并受命成为与朝鲜修好的代理人,但对马宗氏的苦心似乎依然存在……峰丹后还说:“知道富山(釜山)浦吗?”

庄助只知道这个地名,从对马驾船去朝鲜都要进入富山浦。

“那里有倭馆。”

朝鲜人不叫日本馆,故意叫倭馆,以鄙视他们。既然“倭”是人字那就近似于人,但不是人。人必须具有“华”这个字所代表的文明。奄以儒教建立社会。士大夫以朱子学执政修身,朝野都喜欢议论事情的是与非,上以大明为华,加以重视并遵从,对己则认为朝鲜国土虽小但是文所以以小华自重。因此,在朝鲜国,无论士大夫、读书人还是黎民百姓都是人。倭这个字的语感和“畜生”稍有不同。不叫日本馆而叫倭馆,就是这个原因。

牵强地说,倭馆或许相当于后世的公使馆。守候在那里的仅仅是对藩的家臣,可以说那只是对马藩的驻外公馆。那里的对马倭简直就是以馆为牢,依据朝鲜国法,完全不准与朝鲜人民接触,也不准外出,甚至无论有什么公事都不准上汉城。理由好像是倭人歹心重,善于奸谋诡计,若让其窥见小华之山河,必将再起欲心,从事起国家禁止的走私贸易,最终肯定举兵夺取朝鲜江山。

室町时代,对马藩是对马倭寇的根据地,过去的高丽朝对此感到很棘手。及至李氏朝鲜,开始采取怀柔政策,国王每年赐给对马宗氏首领粮米  二百石,而且建立了官方贸易制。为下赐粮米,授予宗氏首领及其属下家臣以朝鲜官职,对马藩主身为江户幕府的大名,又从朝鲜国王那里得到官职官粮可以是一仆二主的状态。

峰丹后说:“对马宗氏的做法近乎铤而走险啊。”

他们一手承办幕府的对朝外交,又尊崇朝鲜国王,唯恐发生有违朝鲜官府命令的事。如果庄助渡海去处于锁国状态的朝鲜,到了对马会被宗氏阻止。及时能渡过去,倭人身份一旦在朝鲜暴露,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抓起来,朝鲜管理会向倭馆提出强烈抗议,强行处置。倭馆的对马藩士肯定会报告江户幕府,希望借幕府之手严厉制裁平户藩。庄助如果暴露,会对如履薄冰的对马藩对朝鲜外交造成重大损失。

峰丹后说:“所以,千万不要经过朝鲜。”

庄助反问道:“也不观测朝鲜海岸的山峦?”

当时,日本国的很多船只一边看着陆地,一边像海边的小鱼那样贴着海岸航行。人们把这作为航海术语,叫做“观山”。在四面八方都是海水和天空的大洋上,靠指南针航海的,只有向长江流域的宁波驶去的船只。

“峰丹后说:“对。不要看朝鲜的山。船要靠近大明国那边,看那里的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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