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师道,实在也太尊,我对此颇有反感。我以为师如荒谬,不妨叛之,但师如非罪而遭冤,却不可乘机下石,以图快敌人之意而自救。太炎先生曾教我小学,后来因为我主张白话,不敢再去见他了,后来他主张投壶,心窃非之,但当国民党要没收他的几间破屋,我实不能向当局作媚笑。以后如相见,仍当执礼甚恭(而太炎先生对于弟子,向来也绝无傲态,和蔼若朋友然)。自以为师弟之道,如此已可矣。
鲁迅说自己一点也不记得章先生讲的《说文解字》,乃是行文中为突出重点,不免有夸张的成分。他自己一向注意文字改革问题。章太炎提倡的注音字母,正是他在教育部工作期间,同其他几位同学一起主持讨论通过的。他后来一直在准备撰写《中国字体变迁史》,因为忙于其他事务没有实现。
翻译的理想
当时搞文学,最好多学几门外语。这道理自然不难明白。经过东京和仙台两地的学习,鲁迅的日文水平已经比较好。
而周作人却得从头学起。一开始,他参加了一个由中国留学生会馆组织的讲习班,每天上午九点到十二点上课,教师是日本人菊地勉,30多岁,一手字写得漂亮。他的教学方法是手上一面写着,嘴里一面念着,同步进行,很得要领,让周作人大为佩服。
然而他去听课的次数却并不多,原因是他嫌老师讲得太慢。不过,周作人承认,他的日语基础知识是从菊地勉老师那里学来的。
他当时之所以学习不很用功,是因为同鲁迅住在一起,很多事由鲁迅代办,用不着他费心。他平常很少出门,即使出门,也只是往丸善书店买几本书而已。
后来,因为需要有正式的学籍,他选择了法政大学特别预科,学制是一年,所学内容是日文、英文、算学、历史等比较浅近的科目。普通科目的知识周作人在南京差不多都已学过,日语又已学过一年,所以上这个学校有点浪费时间。缴了一年的学费,实际上去上课的时间连百分之十也不到。期末考试,他接到通知,赶过去应考,结果还考了个第二名。学校的事务员告诉他,要不是因为迟到缺考一门功课,考第一是必定无疑的了。周作人觉得第二名也很好,省得担任学生代表到毕业典礼上致辞。他得的奖品是一册《伊索寓言》日译本。
其时,兄弟俩和几位朋友正酝酿文学运动的计划,具体地说,是要出版一本杂志,登载外国文学作品。当时的革命者对俄国革命很有研究的兴趣,普通读者也很想了解俄国的作家作品。鲁迅和周作人觉得,俄国的国情跟中国的有些相像,应该多加介绍,以资借鉴。为此,他们买了不少俄国作家的著作,其中最大的要算是英译《屠格涅夫全集》。英文只有周作人熟悉,鲁迅并不懂得。
于是,兄弟俩同其他几位留学生商议,决定一起学俄文。他们集了六个人,请一位俄国人玛丽亚孔特夫人来教授,学费每人每月五元,每晚上课一小时。授课地点选在神田,离他们住的“伍舍”不远。
女老师是一个流亡日本的犹太人,大约30多岁,不会讲日本话,上课全说俄语。一开始,他们请一位学俄语的日本学生来当翻译,但这个人木讷不善言辞。文法上的规则,他以为大家看了书都能明白,所以总是说,“如诸位所已知道”,“如诸位所已知道”,不但不能起到详细解说的作用,还更浪费时间。因此他只来了一两次就不来了。大家只好上课之前先看字典和文法,课堂上跟着老师的发音朗读。俄文的发音虽也有难处,但较英文规则一些,读起来并不难。其难处在于有些字很长,音节不好掌握。同学中有一个叫汪公权的,发音总学不好,每念一个字总要加上一些杂音,听上去“仆仆”作响,不但老师替他着急,连旁边的周氏兄弟、许寿裳等也急得浑身发热。大家经常开玩笑说:上课犹可,仆仆难当。
没过多久,这个俄文班就散伙了。他们托老师从海参崴买来的初级课本还没有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