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北海
北平的雪是冬季一种壮观景象。没有到过北方的南方人,不会想象到它的伟大。大概有两个月到三个月,整个北平城市,都笼罩在一片白光下。登高一望,觉得这是个银装玉琢的城市。自然北方的雪,在北方任何一个城市,都是堆积不化的,没有什么可看的。只有北平这个地方,有高大的宫殿,有整齐的街巷,有伟大的城圈,有三海几片湖水,有公园、太庙、天坛几片柏林,有红色的宫墙,有五彩的牌坊,在积雪满眼,白日晴天之时,对这些建筑,更觉得壮丽光辉。
人动人的景致,莫如北海。湖面让厚冰冻结着,变成一面数百亩的大圆镜。北岸的楼阁树林,全是玉洗的,尤其是五龙亭五座带桥的亭子,和小西天那一幢八角宫殿,更映现的玲珑剔透。若由北岸看南岸,更有趣。琼岛高拥,真是一座琼岛。山上的老柏树,被雪反映成了黑色。黑树林子里那些亭阁上面是白的,下面是阴黯的,活像是水墨画。北海塔涂上了银漆有一丛丛的黑点绕着飞,是乌鸦在闹雪。岛下那半圆形的长栏,夹着那一个红漆栏杆、雕梁画栋的漪澜堂。又是素绢上画了一个古装美人,颜色是格外鲜明。
五龙亭中间一座亭子,四面装上玻璃窗户,雪光冰光反射进来,那种柔和悦目的光线,也是别处寻找不到的景观。亭子正中,茶社生好了熊熊红火的铁炉,这里并没有一点寒气。游客脱下了臃肿的大衣,摘下罩额的暖帽,身子先轻松了。靠玻璃窗下,要一碟羊膏,来二两白干,再吃几个这里的名产肉末夹烧饼。周身都暖和了,高兴渡海一游,也不必长途跋涉东岸那片老槐雪林,可以坐冰床。冰床是个无轮的平头车子,滑木代了车轮,撑冰床的人,拿了一根短竹竿,站在床后稍-撑冰床嗤溜一声,向前飞奔了去。人坐在冰床上,风呼呼的由耳鬓吹过去。这玩艺比汽车还快,却又没有一点汽车的响声。这里也有更高兴的游人,却是踏着冰湖走了过去。我们若在稍远的地方,看看那滑冰的人,像在一张很大的白纸上,飞动了许多黑点,那活是电影上一个远镜头。
走过这整个北海,在琼岛前面,又有一湾湖冰。北国的青年,男女成群结队的,在冰面上溜冰。男子是单薄的西装,女子穿了细条儿的旗袍,各人肩上,搭了一条围脖,风飘飘的吹了多长,他们在冰上歪斜驰骋,作出各种姿势,忘了是在冰点以下的温度过活了。在北海公园门口,你可以看到穿戴整齐的摩登男女,各人肩上像搭梢马裢子似的,挂了一双有冰刀的皮鞋,这是上海香港摩登世界所没有的。
自北海想得来
编辑部第五十次聚餐会,移到五龙亭。叨光在百忙中得逛了一次北海。躺着藤椅上四周一望,绿油油的树林,起了一重碧城一般,围着这一湖荷叶,就有些画意。东南角上的景山,在碧城外突立起来,盖着一层蓬松的绿树。三个半露的亭子,斜阳一抹,越发是可爱了。这是正对面的琼岛,巨塔之下,楼台亭阁,一层层半藏半露在树木山石里,也有他的丰致。我赏玩之余,因此,联想到北京城里挖湖堆山,这是何等大的工程?前清的皇帝老佛爷,做这个三海,真也会受用。转身又一想,做皇帝是不能到处跑的,哪能像一品大百姓,可以赏鉴真山真水呢?他要不是有几座花园,三百六十天,都坐在宫里,真与坐牢无异了。再说:这地方,我们来个二三十次,也就有点腻,皇帝却终其身如此而已也就不甚希奇了。四海之大,什么好景没有,咱们老百姓爱上哪儿上哪儿,皇帝能够吗?于是倒觉得做百姓之自由。
又一转眼,就以穿四尺长的坎肩或一尺一二寸长的短褂的 异性同胞(明知此句,抄袭时贤妙文,却无法使之短,奈何,最可注意。这一看,就觉得她们是文明人,应该和男子平等比那不识字的贤妻良母,以及拜佛念奶奶经的妇女要强万倍。可是仔细一想,她们好处在哪里?衣服,买的,鞋袜,买的、吃饭,喝茶,也是人家办好的,花的洋钱钞票,也是人家挣来的。这都不算,恐怕生了孩子,得请人喂,头蓬了,还得人梳呢。旧式妇女分男人的利,还有一点附带条件,煮饭,洗衣,做鞋,奶孩子,偶然逛一趟庙,听一台戏,还得赶个节令。新式的妇女,一概不问,专花男子的钱得了。这就叫男女平权!
北海从前未开放,荒凉也就荒凉了。开放之后,游士如云,内务部当然多一种收入。这好譬办矿开路等等,不办也就算了。办得好,总会振兴的。且慢,这样转去,要正式谈到国家大事了,打住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