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是独生娃儿一棵苗,我家这两孩娃都是七尺高,哪天拼死一个我家还有人续烟火,你家可就绝后啦。”
“五哥,这样太没良心啦……”
“啥他娘的良心……走吧,把那个阄儿捏大些。”
队长走了。他来尿时腰板挺直,回去时背就弓起来,仿佛天塌下来压在他头上。
爹望着队长的后影,骂他一句王八儿子。就对我俩说,要包到砖窑以后的日子就有日有月啦,不要两年就会成为瑶沟村头户大人家。你们回去一人扛张铁锨来,今夜有人和爹吵,就拿铁锨砍到他头上!
话毕,爹大步回到了麦场上。
我哥俩一人回家背了一张锨。
月光依然很清冷,马灯光摇摇晃晃,似乎要媳灭。队长把阄儿捏好了,共七个,在他手窝里摇摇摇,摇摇摇,最末他站到人中间,瞟瞟爹,又瞟瞟别的人,说:“开抓吧,谁先抓?”
“我!”队长的语音未落地,爹就旋儿从地上挣起来,“奶奶八辈子,听天由命。天叫承包砖窑我就承包啦,不叫承包就去他娘的蛋!”
这当儿,我和哥就站在场外的一道黑影里。月光在我们眼中极清凉,如流着一道水,有样东西,也许是狗,也许是狼,在场外半山坡上晃动着。我哥俩各自手持一张尖头锨,寒光一道一道映在半天空。看不见爹是咋样抓阄的,只见他朝队长面前晃一晃,站一会,就有人唤说打开看一看,打开看一看!爹就朝马灯下走过去,然后就在桌上擂了一拳头,扯着嗓子叫:
“我承包砖窑啦——”
“我家承包砖窑啦——”
接下,麦场上一阵静寂,散会的脚步声,踢踢踏、踢踢踏,人就散尽,仅剩下凉夜空空荡荡搁在麦场上。
顶真的祭仪
“男主孝初礼:三叩头——”
乒乓碰撞声
我说弟呀你是不是想立马把砖窑分开来
听口气哥也有这意思
弟是不是联系到了好买主
能略微卖得贵一点
那弟干脆把四窑全卖掉
人家只要两窑货实在对你不起哥
是这样弟要那两窑好像比西边两窑要大些
东窑比西窑每个都多装三千砖
三千砖能卖两百多块钱
两窑每茬都能多卖五百块
哥呀那我就把两个东窑要了吧西窑算归你
两个东窑都要吗
都要吧
你该给哥分一个
两个挨着装窑出窑都方便你就把两个给我吧
这样儿哥不说啥怕嫂子要闹的
娘死嫂如母爹死哥如父哥嫂要做我爹娘哩
分家的事总是大让小
情同手足弟忘不了哥的恩
弟下死心都要东窑吗
下死心
真下死心了
真下死心啦
那就东大窑归你西小窑归你哥亏由哥来吃
定啦哥千万别反悔我就要东窑
弟也别反悔让村人耻笑咱兄弟
放心哥弟决不反悔决不做对不住哥嫂的事
顶真的祭仪
“男主孝起身初礼完毕——”
总管站在灵位前,每唤一声他的双眼就要望望天。天是淡黄淡红色,日光洁净滑润浇在院落里。孝子行礼肃穆又热闹,一个折子又一个折子往下演。男主孝行完初礼轮到女主孝,男女主孝完毕该孙子辈的主孝们。孙子们行礼同样分男女,孙子们完毕还有邻舍孝、远亲孝、朋友孝。初礼完了行二礼。二礼同样分男女,同样分主孝次孝邻舍朋友孝,且二礼不仅要叩首还要作揖伴哭声。到三礼那哭声就须涕泪同下三叩首九作揖演得哀伤热闹,让看的人跟着掉泪说你是个大孝子。
爹的丧事为小办,行的是最简祭仪礼。然如此都已极热闹,院落里站着不少村人们。偶有几只麻雀在树上叫,或有乌鸦从头上飞过去。谁家的狗,卧在院落边,盯着草铺前的三盘供,嘴里还滴滴答答流着清口水。总管就是站在那狗边喝令的。
“女主孝上香——行初礼——”
我和哥行完初礼回到草铺两边跪下来。嫂拿两炷香,姐拿一炷香缓缓走出来。所有的人又都把目光搁到她们身上去。然哥却把头勾下,选出了一块光地方,拿根柴棒在地上画来画去。我想看看哥画啥,就站起来去爹的身上赶蝇子。蝇子恋死人,一团一团飞,嗡嗡声一阵。我的手不停地在爹的身上身下滑动着。
终于我看清,哥是在跪着做算式,乘法、加法、减法。到末了,他把那地上的一片数字都擦去,极慢极慢地心算手写,那光地上就有了一道算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