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时间:2010 年7 月23 日
采访地点:北京当代MOMA 百老汇电影中心
程青松:其实是2001年那次专门做了一次长谈,在电影学院那边一个茶馆,之后经常跟小帅见面,有看他后面这些片子。这次专门又来一次对话,已经过了九年了。从最早开始关注小帅的创作,有篇文章叫《王小帅的电影之旅》,后来任何一个网站都用这个,百度啊,网易啊。就是说九年前对话的时候,面对的创作是那之前的作品。其实之后陆续地又拍了《二弟》,又拍了《青红》、《左右》,又拍了《日照重庆》,其实有变化跟以前的创作,从题材的变化,至少从这两部作品,从《左右》到《日照重庆》两个我都注意到是从社会新闻里得到的灵感,这个肯定是有。
就像我近年持续地关注,很多人都说中国的现实有那么多可写的东西,为什么中国导演都不去拍,但是你选择了从新闻里来的东西。我们知道现在有很多独立的纪录片导演,还在追寻这些东西,很多纪录片包括在现实中的东西。其实作为电影导演,剧情片的导演,你可以说是唯一的一个,两部影片都是从社会新闻里挖掘的东西。那肯定是看到了很多东西,在一个社会事件新闻事件的背后,我昨天看了《日照重庆》,我当时很感动的一点在哪?我其实一直想看到这个父亲的形象,其实父亲寻找死去的儿子,因为他不记得他的样子了,也就是说我们这个生活面貌,有一天你很难发现,你身边的,你并不知道他们真正在想什么,或者他们的样子是什么。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发现,故事其实是整个试图在拼,把这个儿子的形象拼凑出来。到后来我其实特别有一种渴望,虽然已经点到儿子对父亲的期待,其实父亲他的欲望什么,他的生活是什么?当然这个电影毕竟有时间的长度,可能需要另外的时间描述,了解我们的父亲也许也是陌生的。但是那个父亲的形象已经成立了,很多人以为在写父亲,但是我看到是通过父亲试图来寻找儿子的形象,当然也有返照。我想找出最初说的这两个,为什么选择这个?因为面对现实,现在中国有很多题材可以拍电影,但是没有很多题材,我知道6月份电影立项有180部,以前一年可能才100部,为什么现在一个月这么多立项,去写社会新闻或者关注周边的,最日常的中国,最普通的中国人的生活却非常少,而您是坚持了这种?
王小帅:我觉得就是从早期开始,我们对于生活也好,对创作也好是有直观感触的。很容易把自己的状态感受和处境直接能放进来!因为那时候我们还处在一个挣扎的时候,我们在底层看上面的东西。再加上是青春期,这么一个代表,再往后走,确实我觉得人的一个成长趋势,发展趋势没有办法,生活环境的变化,经历的变化,家庭的变化,慢慢你走到社会另外一个层面。所以这时候你所能关注的,你所能感受的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你眼光再放回去看,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了,需要出去。出去的话,假如说你眼光没有看到历史,没有看到现在时髦的东西,还是需要在社会变化中,因为身边都是不一样的,里面社会形态,人的状态,思想的状态都发生剧烈变化。所以还是要触摸它,这是不变的!触摸的方式就不一样了。
所以这时候对我来说,有些人比如不看电视,我比较喜欢看电视、网络,不是看那些八卦、电视剧,相反就是新闻,网上也是,开车很多人听音乐,我不听音乐,都是广播,有什么新闻只要是文字的。这里边会透出信息,社会信息,这些东西就是一个源泉。
再加上自己不是拍纪录片的,已经是这样了,要变成有更大的责任和义务去拍一个故事片。所以表现形态跟完全的纪录片不一样了,把它拿出来说我对这个事的看法。所以种种我觉得像这样的新闻点会触碰到你。《左右》那时候我有点想去涉及伦理的,中年人的生活困境,伦理的东西。写到中年人的状态,其实就变成一种什么状态?就是说跟自己近,跟自己生活变化近了,但是也找不到点,因为中年人这个点,这里边生活的尴尬、窘迫、压力,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个必须有情感上的一种漂移,但是这个在中国不让弄,电视剧可以拍拍《牵手》,不让弄这个。所以一找不到点,反复电视上有好几次,有那个脐带血的事情,一直都划过去,等到后来有一次在云南的时候,吃着饭一个小馆子又有一篇报道,一直反复轰
炸那个信息。这时候别人提醒一块聊,看到这个事,大家说可以。背后其实牵扯到不光是一个单线的,一个母亲有没有脐带血,找血救孩子,孩子毕竟肯定有父母,这个关系就复杂了。可以建立一个可能性,所以《左右》就这么来的。像这样一种新闻引起的提示就很重要,有些是直接从小说里做,已经形成构架,我觉得新闻点很重要。
再往下走也是这样的,很多必须是密集轰炸,就是我们拍《日照重庆》前后很多这样的事情。在拍的过程中,重庆就有两起,网上也有,拍的过程中就出现这个事,(绑架、枪毙人的事情),这个是很好的折射和透视中国现在的状况,人的盲目焦躁、着急、恐慌,所有的一切,贫穷,这一切把其实简单的事情透露出来,突然一个小事人就抓狂。或者是你看到民工跳楼,把人逼到最后没有办法了,自焚啊!这个完了以后马上有新闻,是一个到学校门口杀了很多小孩那个。
程青松:全国三起。
王小帅:一个失败者的报复。这个事件本身投射出中国很大的民生问题。
程青松:我记得看过一个传记里说过,在20世纪80年代波兰的时候,有很多题材不能拍,他选择关于伦理、道德社会焦虑这个形式拍,但是我们这个形式不是这样,那时候波兰不是我们这样,这么焦虑,动荡,民间无处发泄的压力非常大。我昨天看到一进入重庆内部我很感动,因为我生活在那个城市,其实别的人去拍重庆,一定捕捉到城市时尚的一面。其实从王学圻进入那个空间去找他的前妻,去问他的儿子,进入到那个生活里面,其实一下就不用说,中国最普通生活的那个物质层面还在那里面,一下就呈现出来了,就觉得很真实,没有捕捉到重庆只是漂亮的部分。但是这个部分有适合年轻人的生活,尤其看到父亲在那个段落,进入到夜总会的时候,就突然我觉得那个地方情绪非常的怎么说?他从来没有看到这样的生活,那时候他觉得他不仅连儿子的样子没看到,那个世界那个生活他不了解。其实现在中国就是这样,年轻的这一代,就像我的父母,他们肯定不知道我们能进入哪种生活场面或者层次里面去?这是一个巨大的反差,把一代人和一代人之间生活完全是隔离的,我觉得那个地方特别有力量,虽然表现他很衰弱,王学圻的表演,在那惊慌失措,感觉完全出来了。这个是特别大的现状,中国现在那种隔阂,和那种疏离特别明显,不同阶层的人,包括父子。
王小帅:其实这个电影就是说,我觉得父亲的进来,通过这个事件,角度要找好的话,父亲进来是我要找的角度,不是单单的硬性枪击案的角度,硬性的枪击案警察的角色会特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