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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林去吕淑静家喝过一次茶,我在那里见到了她的两位乡下表妹,她们不会说英语,中国话也难得说上一句。她们很害羞,我一进门就站起身来,之后一直都表现得很不自在,搞得我也很不舒服。我无法习惯中国年轻女子对任何男人都要表现出来的那种尊敬。淑静尽管上过教会学校,还是在我给她递烟时站起身来,朝我鞠躬致谢,但却不让我为她点烟,反而给我点上了烟。
公寓里空荡荡的,没有地毯,没有窗帘,也没有字画。当然,这里是中国的战时首都,不是什么奢侈之都。为了取暖,一个大铁盘被支在木架上,里面盛着火炭。一个穿着褪了色的蓝长袍的男仆,给我们端上了甜饼和不加糖的清茶。晚上,淑静跟我、林和林的女友在一幢能俯瞰小江的竹茶楼里共进晚餐。两位姑娘都很不自在,因为我这个秃顶的洋人成了人们好奇的对象。吃饭的中国人都盯着我看,我也回盯过去。他们的饭菜撒了一桌,渣滓骨头扔了一地,还不停地用水漱口,再吐到身旁的痰盂里。
一个坐在母亲怀里的圆眼睛的4 岁孩子哭了起来,不停地冲我喊着什么。我的三位客人全都涨红了脸。
“那孩子在喊什么?”我问淑静,她却低着头不肯回答。
“说来听听,林。”我要求道。
林也非常尴尬。
“顾问,你可别往心里去。那孩子喊你‘洋鬼子’。”
“洋鬼子。”我重复着中国话的音节。“听起来没什么可怕的。”
“意思就是来自外国的恶鬼。”林说。
“我本来不就是吗?”我说。
“你现在是在中国内地。”林解释道,“为了吓唬孩子乖乖听话,母亲们会说洋鬼子要来抓他们了。母亲们告诉孩子,洋鬼子头上长着犄角,眼睛是蓝色的,还有大鼻子和红头发。”他笑了起来,说:“你可一点都不像他们所描述的那样。”
就连淑静在瞄了一眼我的秃头之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饭后,林负责护送他女朋友乘坐烧植物油和酒精的破旧公共汽车回家,淑静则要我陪林一起去,说她可以一个人走回去。我坚持说这样太危险了,便带着两名卫兵一起陪她往回走。在一段泥泞的路段,几个黄包车夫横七竖八地躺在人行道上,当我搀起她的胳膊引她过去时,他们笑了起来,说的话让她浑身发抖。
她在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到了门口才说:“你是尊敬的外国顾问,在中国很受尊重。我想,你应该学习一下中国的习俗。”
她的话和之前的反应让我非常不解。林回来以后,我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却假装不知道,我只好第二天去问秦普。秦告诉我,无知的中国人,乃至大多数受过教育的中国人,都会对独自跟外国男人待在一起的中国女人嗤之以鼻。
“东方是东方,西方是西方。”秦有点悲凉地引述道,“在美国也是这样,女人如果被看见独自跟一个中国男人待在一起,是一件很丢脸的事。这里同样如此。”然后,他露出了微笑,说:“我还得告诉你,中国的绅士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挽起女人的胳膊。”
“但那是因为你们要求中国女人走在你们后面。”我抗议道。
“这是中国的习俗。”他严肃地说。
“我无意冒犯你们的习俗。”我说,“但你还没告诉我车夫们说了什么。我知道他们喊我洋鬼子,茶馆里那个孩子也这样喊过。他们还叫我什么?”
他沉思了一段时间才开口回答。
“之所以我告诉你,”他说,“是为了让你明白,不要再让有教养的中国姑娘单独陪伴你了。林帆早该跟你说清楚的。那些车夫不是在说你,他们是在说那姑娘。他们问她,‘洋鬼子的龟头比我们中国人的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