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那年,孙中山转而学医,先入广州博济医院,再入香港西医书院。他是这样解释为什么选择医学的:“以学堂为鼓吹之地,借医术为入世之媒。”⑩此时的孙中山在同学中已属另类——“聪明过人,记忆力极强,无事不言不笑,有事则议论滔滔。九流三教,皆可共语;竹床瓦枕,安然就寝;珍馐藜藿,甘之如饴。”在香港读书期间,他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反叛者,“每遇休暇”便聚集在寝室,“畅谈革命,慕洪秀全之为人。又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洪秀全未成而败,清人目之为寇”。孙中山认为自己的志向“犹洪秀全也”,因此可谓清廷“大寇”。
同学关景良的母亲曾问以“寇”自称的孙中山:“你志高言大,想做什么官,广州制台吗?”
“不!”
“想做钦差?”
“不!”
“那么,你想做皇帝?”
“我只想推翻满清政府,还我汉族河山,那事业比做皇帝更高更大!”对于普通百姓来讲,皇帝是满族还是汉族,与他们的日子并无太大关系。孙中山的回答定会让那位母亲一头雾水,她担心的是这个满脑子古怪念头的孩子能否为自己的将来谋个饭碗。
然而,这个满脑子反叛念头的学生,诸学科成绩均名列前茅。一八九二年,在毕业典礼上,孙中山因医学、产科学和公共卫生学三门课成绩名列第一而受到特殊嘉奖——香港总督W.Robinson亲自为他颁奖,奖品是享誉西方医学界的三本实用医书:《婴孩与儿童之病症》、《外科肾症》和《神经之损伤与病症及其治疗》。
孙中山先后在澳门与广州行医,医术之精湛“一时无两”。经他治愈的士绅在报纸上登出广告:“大国手孙逸仙先生,我华人而业西医者,性情和厚,学识精明,向从英美名师游,洞窥秘奥,现在镜湖医院赠医数月,甚著功效。”澳门《镜海丛报》这样描述了孙中山医治病例的神奇:“陈宇,香山人,六十一岁,患沙淋八年矣,辛楚殊常,顷在医院,为孙医生割治,旬日便痊,精健倍昔。又西洋妇某,胎产不下,延孙治之,母子皆全。又卖面食人某,肾囊大如斗,孙医用针刺去其水,行走如常。”具名“濠镜榷舍主人前山军民府魏”的人,连续在报纸上发表署名文章,陈述自己二十多年的痔疮被孙医生治好的经过:予久闻孙逸仙之名,亦知其医法,无论内外奇难杂症,莫不应手回春,奏效神速,且非以此谋利者。及经何瑞田力荐,予愈信之不疑,遂于去岁腊月封篆后延请孙逸仙诊视。据云,医有数法,或刀、或剪、或烧、或线扎、或药水激,愿用何法治之,听裁。予请以药水激。又云,此痔甚老,激一次恐不能除根,姑试治之。遂用水激之法,略与针刺相似,并无甚苦,约五六秒之久,离针便照常矣。次日又激,兼服药丸,每泻一次,其痔略枯,数次后枯缩过半,不过七日之功,其痔遂脱,毫无他害。念余年痼疾,一旦顿除,因之家内男女老幼上下人等,亦皆信之不疑,请其医治。或十数年之肝风,或数十年之脑患,或六十余岁之咯血,均各奏效神速。孙医生还颇有经营头脑,开了药局自己配药卖药,药局登出的广告是:“本局拣选地道良药,各按中西制法,分配成方。中药则膏丹丸散,色色具备,并择上品药料,监工督制。每日所发汤剂,皆系鲜明饮片。参蓍术桂,不惜重资购储极品,以待士商惠顾,冀为传播。所制西药,早已功效昭昭,遍闻远近,无烦赘述焉,中西各药,取价从廉。”
行医与卖药令孙中山“每年所得亦不止万余元”。
这是除了在朝廷的科举考试中金榜题名之外,一个出身贫苦的帝国青年实现人生梦想的绝佳奋斗范本。可以想见,用不了多久,这个身穿绸缎长衫的年轻医生就会成为声名和财产都显赫一方的绅士。
但是,孙中山并不认为悬壶济世是他人生的最高境界,他很想在帝国的官场中谋一个位置。他托人请求香港总督W.Robinson写信给北洋大臣李鸿章推荐自己。李鸿章竟然回信答应让孙中山到北京候缺,每月暂给五十元的生活费,先授予钦命五品军牌。然而,当孙中山和他的英国老师康德黎一起去两广总督府领取进京的牌照时,却受到总督府官吏们的百般刁难,其中一项是让他们各自“填写三代履历”。愤怒令孙中山反身离去,北上进京未能成行。
执著的孙中山决定另辟晋见李鸿章的门路,其经过可谓熟谙帝国官场的人情运作:先求被他治愈了二十多年的痔疮、曾经做过澳门海防同知、时已辞官在家赋闲的魏恒给广东候补知府盛宙怀写信,求盛宙怀出面求其堂兄即帝国当时最著名的官商盛宣怀,再让盛宣怀写信给对他倚信有加的李鸿章推荐自己。孙中山带着魏恒的信到达上海,果真得到了盛宙怀的推荐信。同时,他还拜见了曾在洋务派创办的上海织布局、轮船招商局等企业中担任过总办、帮办的同乡郑观应。郑观应不但介绍孙中山认识了在上海主持格致书院的王韬,求王韬写信给李鸿章的幕僚罗丰禄推荐孙中山,而且还亲自写信给时任津海关道的盛宣怀,求他介绍孙中山晋见李鸿章,信中对孙中山的介绍是:“其志不可谓不高,其说亦颇切近,而非若狂士之大言欺世者比。”一八九四年六月,孙中山抵达天津,随即通过盛宣怀、罗丰禄等人将自己写的陈述书呈递给李鸿章。在陈述书中,孙中山主张中国应该全面西学,以实现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然后,他等待着与这位大清帝国重臣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