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官僚体制已经根深蒂固,同时还存在着几乎无法化解的满汉矛盾的大清帝国来说,这样的巨大变革无疑是一次充满危险的挑战。
一九○六年九月二日,清廷下诏,特派载泽、世续、那桐、荣庆、载振、奎俊、铁良、寿耆八位满族大臣,以及张百熙、戴鸿慈、葛宝华、徐世昌、陆润庠、袁世凯六位汉族大臣,会同编纂官制。另外委派奕劻、孙家鼎和瞿鸿禨三位军机大臣担任总核定。同时命令两江总督端方、湖广总督张之洞、陕甘总督升允、两广总督周馥、云贵总督岑春煊派员来京“随同参议”。
三天之后,官制编制馆在恭王府内的朗润园成立。
因为官制改革是为将来实行宪政而进行,因此其指导思想“以所定官制与宪政相近为要义”——“按立宪国官制,不外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并峙,各有专署,相辅而行。”“三权并峙”,这意味着清廷的预备立宪毫不含糊,编制馆的大吏们要直接设计议会制度了——但是,毕竟谈议会还为时过早,因为司法尚未独立。于是,官制改革的五项基本原则被初步拟定为:一、此次厘定官制,遵旨为立宪预备,应参仿君主立宪国官制厘定,先就行政司法各官,依次编改,此外凡与司法行政无甚关系各署,一律照旧。
二、此次厘定要旨,总使官无尸位,事有专司,以期各有责成,尽心职守。
三、现在议院难成立,先就行政司法厘定,当采用君主立宪国制度,以合大权统于朝廷之谕旨。
四、钦差官、阁部院大臣、京卿以上各官,作为特简官。阁部院所属三四品人员,作为请简官。阁部院五品至七品人员,作为奏补官。八九品人员,作为委用官。
五、厘定官制之后,原衙门人员,不无更动,或致闲散,拟在京另设集贤资政各院,妥筹位置,分别量移,仍优予俸禄。不久,清廷下旨,同意上述原则,并责成“陆续筹议,详加编定”。
官制编制馆顿时成为全国官吏关注的焦点。
朗润园里的一个人最为活跃,他发言最多,提议最多,应合他的人也最多,他就是直隶总督兼政务处大臣袁世凯。
这是中国近代史中的著名人物,从戊戌年间直到辛亥前后,这段中国历史几乎就是袁世凯曲折诡秘、翻云覆雨的人生史。
除了两宫钦点的大臣外,编制馆所设的四个部门里,袁世凯安插的人占据多数,哪怕是那些左右不了时局的工作人员。袁世凯知道,在历史的某些关键时刻,多一个支持者就多一份势力。
这个河南项城一个官僚大地主的后代,没有依照祖训应试科举成名,而是走了一条从军之路。袁世凯跟随淮军出身的统领吴长庆驻军朝鲜时,显示出灵活的头脑和过人的胆识,由于平息朝鲜兵变有功,仅一年的时间便从普通随员跃至官阶五品并赏戴花翎——军功确实比苦读收效更快。甲午战争结束后,已外放浙江温处道的袁世凯打算先回老家省亲,然后再去浙江上任。但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朝廷准备编练新军的消息,这个崇尚军功的小官吏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托人代笔,写就一部名为《兵书》的著作,并以此为自己的文武韬略大造舆论。果然,一八九五年秋,清廷重臣醇亲王奕譞(老醇亲王),庆亲王奕劻,军机大臣翁同龢、荣禄以及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共同上奏朝廷要求改革军制,之后又共同上奏朝廷保荐袁世凯督练新军,奏折称清军“相沿旧法,习气渐深,百弊丛生,多难得力”,现在国家“欲讲求自强之道,固必首重练兵;而欲迅期兵力之强,尤必更革旧制”。浙江温处道袁世凯“朴实勇敢,晓畅戎机,前驻朝鲜颇有声望”,因此“请旨饬派袁世凯督练新军,假以事权,俾专责任”。自这时起,袁世凯开始在天津小站督练新军,并因此成为大清帝国所建立的新军的创始人之一。
没有确切的史料证明,袁世凯在戊戌变法中有出卖康梁的行为。这个拥有新建陆军兵权的实力人物,成为当时新旧两派的拉拢对象顺理成章,而他在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之间的两面投机,也完全符合他的政治品性。庚子年间,袁世凯出任山东巡抚,慈禧命他进宫面陈新军交谁接管最为合适。袁世凯感叹数年以来他是“如何训兵,如何练将,如何选械”,真正做到了“中国从来所未有”。因此,对于谁能接管“实不敢妄拟”。他告诉慈禧,即使有“一二精通兵学”的部下,也都“望浅资轻,难胜巨任”。当然,自己数年之心血无足轻重,重要的是朝廷所费百万军饷必须珍惜。于是,袁世凯得以带着他的小站新军开拔山东,成为大清帝国一身兼两任的封疆大吏——“既任疆寄,复绾兵符。”
山东义和团勃发,袁世凯于复杂的局势中出奇地冷静,他深知慈禧为什么在剿与抚之间犹豫不决,因此面对义和团的问题态度暧昧。当南方的封疆大吏提出“东南互保”的时候,袁世凯一方面表示山东加入互保联盟,以期与两广总督李鸿章、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等朝廷重臣一致;另一方面又宣布自己将要北上与外国联军血拼以护卫太后和皇上。更有甚者,他声称派出勤王之兵一万实则只有三千。部队出发前,他的嘱咐是路上走得越慢越好,靠近京城就要停下来静观事态;但如果京城被联军打下来,太后和皇上已经逃亡,那么就要以急行的速度前往护驾,一分钟也不要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