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先生的名著《北京人》在美国上演了,这真是时代艺坛的佳话,远人乡情的慰安……一句话,真是太好了。这个戏中有一句台词道:
“鸽子飞起来了没有?”
配合着道具的一只鸽子,后台效果中,鹊铃声,布景窗外天幕上的蓝天、白云,真使观众似乎是回到北京的古老的四合院中了。当然,如果要使“北京味”更足一些,这句台词还可以这样说:“鸽子‘起盘儿’了吗?”老北京玩鸽子的“飞起来”,叫做“起盘儿”。因为养的鸽子起飞之后,总是先绕着一个大圆圈盘旋着飞,所以叫做“起声”。当然在戏中也不能完全用北京的土语或养鸽子的术语,因为这些历史上的方言和术语,不但外地人、外国人听不称懂,即使今天的北京人,也不见得完全能懂的。
北京人玩鸽子讲究上“谱”,即叫得出名堂。《北京人》戏中奶妈送来鸽子,大少爷说:“还是个‘短嘴’呢!”因是上谱的名种,自然十分看重了。这些名目繁多的鸽子哪里来呢?一句话:都是配种配的。这中间包含着“优生学”、“遗传学”、“胚胎学”、“育种学”等,不要轻看玩鸽子,这里面有大学问呢。
鸽子是“和平”的象征,世界上玩鸽子的国家很多,但多养信鸽。照北京人的办法玩鸽子的是不多的。北京人玩鸽子,简单说有三点:即看毛色、玩品种;看“起盘儿”、赏飞翔;讲“哨子”、品声音。“起盘儿”如何玩吧?就是每天一早,打开巢门,赶它起飞。鸽子飞在空中,是很恋群的,一巢鸽子,不会飞散;总是绕着自己巢的所在地,一圈又一圈地,忽高忽低地盘旋。鸽子的主人,这时站在古老的四合院中,背抄着手,高仰着脸,望着自己心爱的鸽子在碧蓝高爽的天空中,在朵朵的白云下而,盘旋飞翔,怡然自得。
单纯飞翔,还不够意思,还把管状竹哨子、银哨系在尾部。飞翔之际,借着风吹,呜呜慌响。名叫“葫芦”,又叫“哨子”。
北京养鸽爱好者,成千上万,而养鸽系哨者,十之八九,每日清晨或傍晚放鸽飞翔时,阵阵美妙的哨音在空中回荡,令人迷醉。
鸽哨起源甚古,屈指算来已逾千年矣。北宋诗人梅尧臣在其五律《野鸽》中云:“谁借风铃响,朝朝声不休”;与他同时代的词人张先,亦有“睹鸽试铃风力软”之句。南宋时诗人范成大,黎明即起,以听户外打更、诵经、鸽哨声为乐,曾有七绝曰:“巷南敲板报残更,街北弹丝行诵经,已被两人惊梦醒,谁家风鸽斗鸣铃。”
有清以来,玩乐之风曰炽,鸽哨亦然。光绪间,富察敦崇在其所撰《燕京岁时记》中云:“凡放鸽之时,必以竹哨缀之于尾上,谓之壶芦,又谓之哨子。壶芦有大小之分,哨子有三联、五联、十三星、十一眼、双筒、截口、众星捧月之别。盘旋之际,响彻云霄,五音皆备,真可以悦性陶情。”
北京的养鸽之家,对鸽哨讲究品类繁多,质地精良,更有炫奇斗富者不惜重金搜罗稀世绝品,因而促使鸽哨艺人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精选苇、竹、葫芦、匏、银杏壳、荔枝壳、莲子壳乃至虬角、象牙等材料,制造出名曰“四筒”、“五联”、“五排”、“九星”、“三十五眼”、“梅花七星”、“众星捧月”等千姿百态的鸽哨,以供养鸽家或聆其音色之悠扬,或观其造型之优美。
鸽子大小与体力有别,佩系鸽哨亦不同。易驯而善飞的“点子”,每每佩系以“众星捧月”的大葫芦,体型小巧的“黑玉翅”,则佩系轻便的“二筒”或“三联”。总而言之,以力能胜任为前提。北京养家称一群鸽子为“一盘儿”,百余只者曰“大盘儿”,五六十只者曰“中盘儿”,二三十只者曰“小盘儿”,盘儿的规模不同,佩系鸽哨的数量亦有别。一般而言,小盘儿鸽子其中仅有两三只佩系鸽哨,大盘儿鸽子佩系鸽哨则三十余枚矣。
鸽子放飞的形式,分为“飞盘儿”和“走赵子”两种。飞盘儿者,群鸽腾空而起,绕宅低翔,盘旋再三,逐渐升高,直薄云霄,良久而下翔,再次绕宅低飞数圈后降于屋脊。倘饲养有方而又训练有素,则可三腾三降而始落瓦面。鸽群盘旋于空中时,其哨口受风角度时有变化,故所发之音,忽而洪大,忽而细微,忽而强劲,忽而缥缈。当鸽群“摔盘儿”时――即忽左忽右忽止忽下轮番回旋,其哨之音响瞬息万变,五声交错,八音克谐,与舞台之交响乐意,异曲同工,闻之则陶醉也。
所谓“走赵子”者,即鸽群凌空盘旋未几即飞向远方,天气愈晴朗,疾飞愈遥远,达于百里之外者,不足为奇耳。乍起时,鸽影徘徊,哨声缭绕,转瞬则声影杳然,不知其所之。主人成竹在胸,品茶以待,忽听缥缈的哨声自天极传来,由细微而渐渐洪亮,则知其鸽群回翔归巢矣,较之飞盘儿,别有一番情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