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血柱从相国吕产的喉咙喷出。鲜红的液体飞溅在吏厕污秽的墙上,飞溅在朱虚侯刘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最后落在吕产自己绝望的眸中。
躲在未央宫中的小皇帝刘弘听说吕产已死,马上明白自己应该把宝押在哪一方了。于是派使者持皇帝符节去慰问刘章。刘章一看,正好可以用皇帝符节去诛杀诸吕,就想夺取符节。使者不肯交给他。刘章干脆就坐上使者的车辇,凭着皇帝符节一路飞驰,无人阻拦,进入长乐宫斩杀了卫尉吕更始。随后回到北军向太尉复命。
周勃连忙起身,向刘章行礼祝贺,大喜道:"吕产是心腹大患,他这一死,天下可安!"
是夜,太尉周勃的手下倾巢而出、兵分数路,连夜搜捕所有吕氏族人。
这是一个恐怖的夜晚。
长安城内人喧马嘶,火把通明。坊间的百姓们从睡梦中惊醒,听见大大小小的那些吕氏府邸中不断响起惊恐而迷惘的哀嚎。
那些惨切的哭泣飘荡在长安城的上空,一夜不绝。
是日深夜,所有人犯收捕到位后,太尉周勃一声令下,无论男女老幼,全部斩杀。
吕禄和吕媭是留到第二天才被捕杀的,他们比其他吕家人多做了一夜好梦。
我们不知道太尉周勃为何在九月初十夜里偏偏把这两个核心人物漏掉了。以周勃的细心和谨慎,不至于是因为疏忽。
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周勃故意要把他们两个留到最后。
或许周勃觉得把他们一刀结果就太便宜他们了,所以在消灭他们的肉体之前,要先让他们在堆积如山的吕姓族人的尸体面前,体验种种痛苦、绝望、悔恨、内疚、愤怒、恐惧的心情,让他们死得比任何一个吕家人都更为痛苦和艰难。
吕后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基业,就这样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轰轰烈烈的吕氏时代宣告终结。
吕后其实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固然可以利用手中的无上权力授予吕氏族人官职和爵位,给他们一切荣华富贵,可她无法给他们胆识、谋略、智慧、经验、才干。
反过来看,吕后纵然可以剥夺大臣和宗室的权力和王位,可她却剥夺不了他们内在的经验、禀赋和实力。
大臣和宗室之所以在这场政争中赢得这么漂亮,确实是因为诸吕太缺乏内在实力了。吕禄的胸无大志、轻信于人、优柔寡断、目光短浅等等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明显。而吕产也好不到哪去。在这场政变中他一连犯了四个致命的错误:
第一,仓促举事,走漏了风声却浑然不知。
第二,各行其是,没有及时联络诸吕采取统一行动,甚至连他已经发动政变吕禄都还不知道,而吕禄已经被诈取了兵权他也不知道。
第三,麻痹大意。吕产似乎没有调动南军一兵一卒,而只带了一干随从官吏就想夺取未央宫。
第四,行动迟缓。周勃已经把一切都布置好了,吕产才率人赶到未央宫。
不过,在铁板钉钉的必然性之外,我们也不应忘记那些不可或缺、甚至是举足轻重的历史的偶然。假如在贾寿敦促吕产举事时,没有曹窋的那张隔墙之耳,那么历史的面目或许会全然不同。
然而历史终究只有一个方向。在它滚滚向前的巨轮碾过之后,所有潜在的可能性都化成了齑粉在风中飘散。
九月十八,齐王撤兵。同日,灌婴班师回朝。
接下来的问题,是谁来当皇帝?
被吕后扶立的傀儡小皇帝肯定是不算数的,必须找人把他换掉。
有人推举齐王,理由是他是高祖的嫡长孙。可立刻引来一片反对声。大臣们说:"吕氏当政,几乎毁了宗庙社稷、杀尽了功臣名将,如今齐王的舅舅驷均暴戾如虎,假若扶立齐王,就等于重新制造一个吕氏之祸。"
又有人提出淮南王刘长。可同样的问题是,刘长年少,母家必然又会坐大。
最后大家想到了代王刘恒,一致决定立他为帝。理由是:他是高祖的儿子,且在宗室诸王中年龄最大,为人仁孝宽厚,而且他的母亲又恭谨善良。
其实,这些只是表面原因,还有一个内在原因大家是心照不宣的。那就是刘恒的母亲薄氏家系凋零,不至于再度发生外戚之祸。
朝臣们于是派出使者迎请代王。刘恒几番辞让犹豫之后,终于在闰九月二十九日抵达长安。
剩下来的事情就是清理皇宫了。刘章的弟弟、东牟侯刘兴居自告奋勇,和太仆滕公一起进入未央宫,把小皇帝刘弘请上了车辇。
可怜的小皇帝上了车后,还天真地问滕公:"你这是要把朕带到哪去呀?"
滕公说:"出外暂住。"
当天夜里,小皇帝刘弘就被杀死了。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大,大到哪个角落里死了个人根本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