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派其乐融融景象了,起码表面上是这样。许多往事重新被提起,每个细节,每个对话,大家都是那么津津乐道。期间,好多人都看见刘海和刘海的初恋情人两手在桌下做小动作,调着情,又都装作看不见。刘海的脸上重新放出光彩来。福楼拜有句格言怎么说来着:荣誉败坏名声,头衔使人失去尊严,职位让人头脑发昏。福楼拜还说应该把这句话写在墙上。要我说,应该把这句话贴在刘海的脑门上。
坐我旁边的几位女生原来都是婀娜多姿的,常在联欢会上跳小天鹅什么的,现在个个已经是虎背熊腰,她们说,"都是孩子拖累的。"我就只好说,"时光流逝,岁月无情。"她们就回击我说,"你也不年轻了,一脑门子的抬头纹。"
"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就得拄棍了。"徐克打趣说。
罗素的电话救了我,使我能够赶紧摆脱掉这个毫无意趣的聚会,没等罗素开口,我先就抢着说:"又出事了?好,我马上回去,马上!"而且是一副"谁动了我的奶酪"的表情。
我听见罗素还在啰嗦,我干脆挂断电话,一脸的焦灼,对大家说:"抱歉,抱歉得很,店里出了点儿事,我要去处理。"走出餐厅的时候,我故意说,"早知道开个书店这么麻烦,还不如去开服装店呢,嘁!"
乌拉圭的那位药铺老板的儿子贝内德蒂有一首诗是这样的:鸟儿确实飞走了,但不是稻草人吓跑的,而是因为暴风雨来了--恰恰是贝内德蒂给了我启发,得以金蝉脱壳。
坐到出租车上,我才像一条从沙丁鱼罐头里爬出来的沙丁鱼,松快多了。我又给罗素拨通了电话,问她有何贵干,罗素说她们学生会组织西北十日游,让我跟她一起去。"你另找个人帮你照看一下店面不行吗,正好给心灵放个假。"她说。
"什么时候去?"我问,我的心情出奇的好起来,一片花红柳绿。罗素说:"下周二,第一站是西安。"我问她是不是特想去,她说当然想去了,"那好,我陪你去,费用也由我出,算是我请客。"我说。
我一天中只有写我的《贩书偶记》时,才是最愉快的,尽管距离完成它,还十分遥远,但是我可以享受这个过程。也许过程比结果更重要。这跟我们吃饭的道理是一样的,虽然目的是为填饱肚子,最有味道的呢,则是咀嚼。
写累了,我就骑着自行车出去遛一圈。自行车是我新买的,我把它当做我的健身器,起着舒筋活血的功效,还能增加肺活量。
我通常是沿着河边骑,在七月凉爽的夜晚里,吹着口哨,惬意得如同散步一般。不过,今天我却径直骑到了郊外,以前甚至骑到过比郊外更远的地方,那里有大片的荒草地,你一定不知道躺在荒草地上有多么的舒服,躺在青草上远比躺在地毯上肆意得多,还可以把草叶衔在嘴角上,品味着草的清香--这里是最适宜安放我的乌托邦的所在。
仰面躺着,双手枕在脑后,看着那些恬静的星星,许许多多的胡思乱想就会从脑子里蹦出来。那些胡思乱想包括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
就在这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天空突然下起雨来。开始只是一滴两滴,不一会儿,就瓢泼一般,跟撒了疯似的。我赶紧扶起扔在一边的自行车,稀里哗啦地推上大道,一通抱头鼠窜。
荒郊野地,四周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找不着,只有拼命地骑着车跑路,车子的链条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特费劲儿。我身上早已湿透了,往下滴水,我气急败坏地叫喊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果然,雨越下越大,越下越疯狂,而且还伴随着隆隆的雷声。我想,我真他妈的是乌鸦嘴。
星月无光,昏黄的路灯也让密集的雨帘遮掩得严严实实,能见度等于零。我不知怎么的就掉进道边的垄沟里,倒没觉得疼,可是浑身都是泥。幸好自行车没坏,只是车把歪了,修理一下就OK了。这一回,再不敢撒欢了,像盲人一样,仔仔细细地探路,战战兢兢地迈步。
回到家,已经是一个多钟头以后的事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我刚把车子停在楼门口,雨就跟着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