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连一分钟都没耽误,扒光衣服,就水淋淋地钻进被窝里,瑟瑟发抖。床单和枕巾也被浸湿了一大片,冰凉。
第二天早晨,我发现情况有点儿不妙,浑身疼得连翻身都困难,骨头节仿佛绑上了钢筋,几乎不能够打弯,而且冷,不是一般的冷,是光着屁股站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中的那种冷,上牙打着下牙咯咯作响,我想,我一定是感冒发烧了。喏,大概是这么回事。
我只好给罗素打了个电话,说我病了,让她去书店里支应一下,然后又叫社区医院来一趟,那个医生我认识,是个慈祥的老太太,我总称呼她叫南丁·格尔。
我口干,像个在沙漠里渴得要命的的傻瓜,嘴唇都已干裂了,还是"南丁·格尔"来了以后,给了我一瓶矿泉水。量过体温,说是39度4,"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烧得太厉害会成白痴的。"南丁·格尔说。我似乎精神有点儿恍惚,不知什么时候输上的液,只觉得一条冷血的蛇顺着我的胳膊往上爬,我猜那是输入血管里的液体在流动。所有的这些告一段落,罗素也赶来了。
罗素看看输液架,又看看我,我一定是一脸的病容,特狼狈,她说:"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她的意思好像我是刻意打扮成如此狼狈,是在整容外科鼓捣出来的。
我其实已经是梦游状态了。迷迷糊糊的我好似碰见了老头儿,一个叼着烟斗的法兰西老头儿,他对我说:你是孤独的,你恨人,你亦被人恨;你爱人,你不被人爱,你的周围是一片空虚的。我问他:你是罗曼·罗兰吗?他说他是。是罗素把法国老头儿吓跑的,我强迫自己睁开眼睛,说道:"亲爱的,给我煮一杯咖啡好吗?"
"这时候还喝什么咖啡,喝一杯牛奶不行吗?"罗素说,似乎还皱了皱眉头。
"不,我就喝咖啡,特浓特苦特烫的那种。"我执拗地说。我执拗的时候其实不多。
罗素扶我起来,喝了一杯她给我煮的咖啡。能把咖啡煮得跟藿香正气水一个味,也是一种特异功能。她还不住地问我味道如何,我只得拿着电视广告的腔调说,"味道好极了,滴滴香浓,意犹未尽。"
听我这么说,她居然没笑,按说,她是会笑的。我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以为她在为我的身体担忧,正想安慰她几句,她却说:"如果明天你的身体仍没恢复好,去不了西安怎么办?"她最担忧的竟是这个,让我有点儿失望。
时候不早了,我催促她快点儿去书店,免得叫老主顾们骂街。临走,她说她打烊以后马上就过来。不一会儿,"南丁·格尔"又来给我换液,摸一摸我的额头,说还是没退烧,又为我加盖一床被子。我觉得我很困,却又睡不着,恍若梦中。
等我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是一片柠檬色。罗素给我买来了我平时最喜欢的川菜,像回锅肉、水煮鱼什么的,可是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我昏眩。我疲倦。我的眼皮仿佛挂着个沙袋一样的沉重。罗素愤愤地说:"一个病人,不吃东西怎么能有抵抗力!"
"我吃不下,真的吃不下。"
"你不吃饭,身体就会越来越弱,人一弱,抗病能力就会越来越差,那样你就退不了烧,退不了烧明天就去不了西安,到时候谁陪我呀?"只要一谈起西北十日游,罗素就特亢奋,像一个哲学教授讲悖论一样的滔滔不绝,你如果不打断她,她可能会讲上一节课。
"对不起,你只好去找一个人陪你。"我只好插嘴,中断她的话题,我似乎从她明媚的脸蛋上发现了许多的阴影,是的,是从未发现过的阴影。"实话说,我也不想病成这样。"
"是啊,谁愿意有病呢……"罗素淡淡地说,表情也是淡淡的。房间的空气里流通着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流通的究竟是什么,不知道,但难以捉摸是真的。让我服过药之后,罗素就坐到我的床前,还是很关切地问,"无论如何,东西总是要吃的,你难道真的什么都不想吃吗?"
我说:"我想喝挂面汤,有鸡蛋有番茄有胡椒粉的那种。"
罗素为难了,"哎呀,我做不来怎么办,"突然又灵机一动似的拍着巴掌说,"对了,我可以让下面的餐厅给做,你等着,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