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清了晚清皇权的最后更迭和“隆裕-载沣体制”的情况,我们来看看统治者们面对着什么样的乱世景象——这也是产生历史变革的背景。
中国传统王朝崩溃的原因,可以归咎为末世的财富与权力的高度集中,导致整个社会丧失公正公平。有钱的人越来越有钱,当官的人家世世代代为官,好处都被他们占尽了。而占人口多数的、没有财富和权力的群体生活日渐困苦,且看不到改善的希望,于是走上推翻王朝的道路,建立新王朝。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新王朝会打破财富与权力高度集中的趋势,做一个平均化的努力,缓解矛盾,让中国历史踏上典型的王朝更迭之路。晚清社会大体上也遵循着传统的王朝崩溃路径。
清朝末期,贫富差距悬殊是巨大的社会问题。富者动辄一饭千金,流连在酒池肉林之中。袁世凯向奕劻行贿,出手都是十万甚至几十万两银子。朝廷新贵们占据京城的核心地段,大起亭台楼榭。而贫者,如京杭大运河的纤夫,将船只从天津拉到北京,花费数天时间才能赚几个铜钱,雇主还不管饭。湖北《国风报》报道1910年湖北大水,襄阳、荆州两府“被灾之民数十万,皆田庐荡然”。而“安陆府之潜江县、钟祥县、监利县亦连年受灾,所有受灾的地方,一片汪洋,数里不见烟火。灾民有生食野兽之肉者,有握泥果腹致毙者,有挖树皮草根以济急者,令人忍不目睹”,俨然是一副地狱景象。
如果说贫富差距是个人能力高低和奋斗与否造成的,那还能部分安抚弱势群体的不满情绪,问题是晚清的贫富差距是权力因素造成的。权力因素插手经济运营、干预财富分配,霸占了大批不应属于它的财富。富裕起来的少数人不是本身是官吏及其家眷,就是投靠官府的红顶商人,或者是前两者的爪牙走狗。在权力和财富既得者的垄断下,普通人通过个人努力积累财富的渠道几乎被封死了。按说,在社会转型和大变革时期,个人企业和巨富很容易出现。日本的大型财团许多就是在近代崛起壮大的,得到了日本政府的扶持。但晚清政府不去扶持个人企业的发展,相反设置了种种政策壁垒和无形的障碍,限制阻碍其发展,不仅如此,还千方百计地从民营经济中获取利益。我们悲哀地发现,虽然晚清中国企业家是有抱负、有社会责任感的群体,却没有发展出有势力的人物来。这一时期的胡雪岩、盛宣怀是后人津津乐道的官商,曾经富甲一方,可离开了政治支持后很快就被官府击垮了。张謇是人们常提的另一个大商人,但他的出名更多是因为将事业的摊子铺得很大,且具有开创性,其实真正的经济实力并不强大,同时他的这种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状元”身份和官场上的人脉——普通人去开办工厂、发展大型农场试试,不仅要独立承担各种风险,还要天天和各种衙门打交道,没过硬的官府人脉是行不通的。对于官商勾结,权力和财富相互转化的恶劣行径,清政府是管不了也不想管,听之任之,任凭社会黑暗和人民对立情形加剧。清政府完全成了一个权贵政府。
更甚者,本身负有扶贫济困、保持社会公正责任的官府,不但没有救济灾民、扶助弱小,还变本加厉地横征暴敛。因为战争赔款和各项新政支出的增加,清朝的财政需求成倍快速增长。甲午战争前,清政府每年财政收支大体稳定在8000万两左右,到1903年清政府岁入10492万两,到1908年岁入达23480万两,到1911清政府编制的财政预算中,岁入要达到29696万两,支出为33865万两。十年间,政府的财政需求竟然增长了4倍,同期中国的经济和老百姓的收入肯定没有增长4倍。多出来的钱是怎么来的呢?只有一种解释:各级官府敲骨吸髓,从老百姓身上搜刮来的。一方面是个人收入的减少,一方面却是官府税赋的增加,晚清百姓的生活境遇只能是每况愈下。
既然权力把持财富,那么个人能否顺畅地进入官场,公平地获取权力呢?不幸的是,晚清政坛的流动性极小,几乎是一个封闭的小世界。尽管从理论上来说,任何人都可以通过科举考试获取权力,用十年寒窗苦读获取一官半职,但是科举发展到晚清,已经烂透了。每年科举考试期间,北京城和各省省城就炸开了锅,有能力者开始预做准备,或晋谒、或贿赂已经或可能成为考官的官员。考试之时,各分房考官暗中答应录取的考生数量,加上正副考官属意的考生数量,再包括达官贵人们塞条子打招呼要求录取的考生数量,如麻如粟,有千百人之多。考官们与其是在阅卷,不如说是在权衡关系。关系户很多,录取名额有限,考官们必须反复推敲,简直比真正批阅考卷按真才实学来评定高下更加辛苦。录取名单上写上那些必须录取的考生之后就没有几个名额了,再挑选几个有真才实学的孤寒考生,列名其上,以塞人口。普通人家的子弟想金榜题名,难度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