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末,欧洲列强在瓜分非洲时,采用的是虚拟方式,在地图上标出各自对整个大陆上的领地划分要求。在柏林、巴黎、伦敦及其他都市举行的会议上,欧洲的政治家和外交家们为在非洲建立各自势力范围相互讨价还价,但实际上对广袤的非洲腹地知之甚少。在当时,欧洲人所认知的非洲,与其说是一片大陆,不如说是一条海岸线。他们活动的区域主要是沿海易于开展贸易的一些面积狭小、彼此隔绝的零星飞地。惟阿尔及利亚和南部非洲,欧洲人在那里建造了一些规模可观的永久性移民居住区。
用来瓜分非洲大陆的地图大多并不精确,大片大片区域被标为“未探明地区”。为划定新版图的疆界,欧洲列强的谈判代表们往往在地图上画出一条条直线,基本上、或者说根本就不考虑那片土地上既有的非洲社会形态,有传统君主国、酋长国及其他类型,林林总总,不计其数。非洲大陆上这些人为划定的新疆界,近半数采用的是几何线、经纬度线,以及其他各种直线或圆弧线。非洲一些社会群落被生生撕裂:巴刚果族被法属刚果、比属刚果和葡属安哥拉所分割;索马里兰被英国、意大利和法国所瓜分。总计下来,新的疆界线割裂了大约190个文化形态群。另一方面,欧洲人新的殖民领地囊括了数以百计形态相异、互不隶属的群体,彼此之间没有共同的历史、文化、语言或宗教。譬如,尼日利亚就包括多达250个民族语言群体。派驻比属刚果的官员最终查明那里有6000个酋长国。此外,也有一些君主制王国得以保全:法国人保留了摩洛哥和突尼斯两个君主国;英国人借用一个外国君主王朝的名义统治着埃及,这个王朝建于1811年,其缔造者是一位曾在土耳其军队服役的阿尔巴尼亚籍雇佣兵。还有一些王国,诸如黄金海岸(加纳)的阿散蒂和北罗得西亚(赞比亚)的洛齐兰,被融入到了更大范围的殖民地行政区划之中。历史上相互敌对的一些王国,譬如乌干达的布干达和布尼奥罗,被并入到了同一个殖民地。在萨赫勒,新的殖民领地——苏丹、乍得和尼日利亚——横跨撒哈拉沙漠与南方热带森林之间的广袤旷野建立了起来,将穆斯林与非穆斯林民族撮合在一起,埋下了民族宗教冲突的潜在风险。
在欧洲人就殖民领地进行讨价还价交易的同时,非洲的土地和民族已经沦为棋盘上的棋子。英国首相索尔兹伯里在伦敦的一次演讲中揶揄地说:“我们一直在相互交换山脉、河流和湖泊,其间只有一个小小的麻烦会妨碍我们,那就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些山河湖泊究竟坐落在什么地方。”英国人拿北海的赫利戈兰岛与德国人交换了桑给巴尔,用尼日利亚北方部分地区与法国人交换了纽芬兰海域的捕鱼权。法国人用喀麦隆一些地方与德国交易,换取德国人承认法国对摩洛哥的保护关系。直到瓜分非洲完成之时,总共约有1万个非洲实体被并入到40个欧洲人统治下的殖民地或保护地。
就这样,非洲现代国家降生了。
实际上,欧洲人要么是利用条约,要么是通过征服,把自己的统治强加给了非洲殖民地。以沿海飞地为基地,欧洲行政官员渐次向内陆纵深地带渗透,所到之处都会宣布领地交易协议,而这些交易都是远在欧洲的大臣府邸或乡村豪宅里作出的。这项工作迁延时日,最后,法国殖民领地扩展了约375万平方英里,英国约200万平方英里。此外,他们还冠冕堂皇地签署了许多条约。巴苏陀国王莫舒舒担心白人殖民者侵入自己位于南部非洲的山区地带,恳请维多利亚女王提供保护,卑微地哀求称:自己的臣民可以被视作“女王毛毯上的跳蚤”。随后,一些邻国——贝专纳兰(博茨瓦纳)的茨瓦纳酋长国及斯威士等——也紧步后尘。
但是,几乎每一个非洲殖民地都有抵抗事件发生,但有些迅速被严酷的武力镇压所平息。索科托教长国原本十分强悍,其历代穆斯林埃米尔在撒哈拉沙漠边缘地带用红色黏土建造起豪华宫殿,从那里发号施令,统治着属下臣民。然而,当一支小规模英国远征部队兵临城下,他们很快便与英国人达成协议,同意并入尼日利亚北方地区。还有一些抵抗活动持续的时间要长得多。英国人占领阿散蒂首府库马西之后,竟被围困了四个月之久,直到增援部队赶到才平息了抵抗,解除了围困。在西非,有一个曼丁哥人的帝国,其缔造者萨摩里·杜尔与法国人开战,八年的战争充分显示了他非凡的顽强精神和卓越的军事战术。在罗得西亚(津巴布韦),恩德贝勒人和绍那人与攫取大片土地的白人殖民者浴血奋战。在肯尼亚,南迪人遭到英国军队猛烈的惩戒性讨伐多达六次。在德属东部非洲(坦噶尼喀)和西南非洲(纳米比亚),1904年至1908年间,德国当局为平息叛乱实施残酷镇压,杀掉了3/4的赫雷罗族人和超过半数的纳马族人。在安哥拉,奥万博族头人纠集了一支4万人的军队,公然反抗葡萄牙人。
在非洲,有数十名君主头人因抵抗殖民统治,或战死沙场,或惨遭处决,或战败后流放异域。曼丁哥部族的萨摩里被俘,遭到流放,两年后客死他乡;阿散蒂国王阿吉耶曼·帕雷姆佩被废黜,流亡异乡近30年;恩德贝勒部族的鲁本古拉战死在疆场;达荷美的贝汉津和祖鲁的塞奇瓦约被逐出自己的家园。
作为瓜分非洲的收官之举,盛极一时的不列颠帝国打算花上顶多几个月时间,通过战争手段征服两个独立的布尔人共和国,一个是德兰士瓦,另一个是奥兰治自由邦,并将它们兼并为不列颠帝国的一部分。结果,这场征战成了一场延续三年之久、投入近50万帝国军队的游击战争,使得世世代代阿非利卡人内心埋下了夙怨世仇的种子。为了对付神出鬼没的游击战术,英国军事指挥官竟然还之以“焦土战术”,数以千计的农庄田舍遭到摧毁,村庄被夷为平地,牲畜被大批大批屠杀,布尔人陷入了穷困潦倒的境地。英国人还将妇女儿童驱赶在一起,安置在所谓的“集中营”,而那里的环境糟糕到了极点,约有2.6万人因疾病或营养不良丢了性命,其中大多是16岁以下的少年儿童。所有这一切为悲愤的布尔人世世代代口口相传,从而衍生出充满仇恨的阿非利卡民族主义,最终蔓延到了整个南非。
反抗殖民统治的小规模起义此起彼伏,延续了多年。科特迪瓦的鲍勒人以村为战,一村又一村与法国人交手,一直战斗到1911年;尼日利亚的伊博人直到1919年才被完全击败;塞内加尔的乔拉人坚持到20世纪20年代;南部苏丹的丁卡人到1927年。在索马里兰的荒漠中,有一位激情澎湃的穆斯林教长,名叫穆罕默德·阿卜迪勒·哈桑,他的仇敌们为他起了个绰号叫“疯狂毛拉”,这位教长率领伊斯兰苦修僧战士对英国人发起圣战,打了20年之久,直到他本人于1920年去世。在利比亚,贝督因人发起抵抗意大利人统治的斗争,打了九年游击战,直到1931年才结束。然而,到了20世纪30年代,非洲各殖民地已渐趋成熟,稳住了阵脚,甚至在其居民心目中已经享有了合法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