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11月1日,适逢阿尔及利亚法国移民欢度万圣节。这天凌晨时分,阿尔及利亚民族主义游击队在全国各地协同行动,发动了一系列袭击,共计有70起。他们袭击的目标包括警察哨所、兵营、桥梁、农场设施和电话线路设备,等等。大街小巷到处散落着传单,宣称一个新的民族主义运动组织——“民族解放阵线”发动了这场争取独立的革命斗争,并将坚持战斗,直至胜利。
袭击行动让法国当局颇感意外。阿尔及利亚地处马格里布(非洲西北部地区的阿拉伯语名称),意为“太阳落下的地方”,素来被认为是法兰西帝国中相对平静的地区。阿尔及利亚还有一点是独一无二的,它在北方的三个省份:阿尔及尔、君士坦丁和奥兰,由于这里聚集着大量的欧洲移民,特别是法国人,所以被视做法国本土的一部分,享有与法国大陆地区,比如说塞纳—瓦斯省或滨海阿尔卑斯省同等的地位。阿尔及利亚的城市都带有明显的法国特色。首都阿尔及尔依偎在陡峭的山坡上,星罗棋布的别墅点缀其间,红瓦屋顶,分外抢眼,眺望远方,是地中海最壮观的海湾,看上去就像里维埃拉的一处度假胜地。城区到处是宽阔的林荫大道和纵横的街巷,街道两旁布满了高档商店、售货亭、露天咖啡馆和书店;沿着滨海大道,矗立着带有拱廊的豪华大厦,那里面不是银行,就是大商号;在这座城市里,1/3人口是白人。在内地,到处是一望无际的葡萄园,还有辽阔的谷物和柑橘农场,大多为法国移民所拥有。
然而,宁静只是一种表面的假象。在阿尔及利亚,经历了124年的法国占领,法国移民,通常被称作“黑脚”,已经完全控制了政权、商业、农业和就业,使大多数的穆斯林人口,包括阿拉伯人和卡拜尔人,实际上处于一种从属地位。更有甚者,他们还顽固地坚持抵制一切谋求变革的尝试。阿拉伯人和卡拜尔人在巴黎的国民议会都有自己的代表,但是,在阿尔及利亚多达800万人口的穆斯林仅仅分得不超过15个席位,而100万人口的“黑脚”却分配到同样数额的席位。不仅如此,这些“黑脚”们往往能够得到国民议会其他政党,以及强大的法国商业、金融集团和媒体的支持,借助它们来维护自身利益。在那动荡不安的战后时期,一届又一届走马灯似的法国政府面临着罢工、通货膨胀、财政紧缩和一场劳民伤财的印度支那战争。这些政府竭力挣扎,自身难保,没有谁甘冒得罪“黑脚”及其支持者的风险,要在阿尔及利亚实行变革。因此,在阿尔及利亚,那些寻求变革的温和的民族主义者未能得到应有的关注和重视。
阿尔及利亚有自己的地方议会,但实际上处在法国政府的控制之下。议会选举公然受到操纵,以保证那些唯命是从的穆斯林候选人赢得席位,他们被戏称为“唯唯诺诺”的政府 “托儿”。至于政府高层职位,实际上非法国人莫属——在864个政府高级职位中,由穆斯林担任的不超过八个;在农村地区,由区区250名法国官员组成行政管理层,统治着400万穆斯林民众。
两个种族群体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绝大多数“土著人”生活贫困,他们没有文化,也没有工作。总体来说,他们被视为劣等种族,普遍受到鄙视、漠视,甚至非人的虐待。他们的人数增长迅速,在短短50年时间里,阿尔及利亚人口几乎翻了一番,引起了“黑脚”的恐慌,担心他们会面临“灭顶”之灾。在城市地区,“土著人”大多住在城郊的“棚户区”——用铁皮搭建的贫民窟。1954年,在阿尔及尔就有140个棚户区,全部建在不毛之地、荒凉的废墟上,或是通向大海的沟壑中。阿尔及尔的喀士巴区有着古代城堡要塞遗址,那里一平方公里大小的区域里却拥挤着约8万穆斯林人口,在这座欧式的都市里形成了一个阿拉伯城区。就业往往优先关照那些“白人子弟”,而对穆斯林居民来说,机会微乎其微。根据官方统计,在农村地区,近2/3的人口属于“赤贫”。由于在阿尔及利亚找不到工作,有50万“土著人”前往法国打工,大多从事非熟练工作。
阿尔及利亚人的悲惨境况和他们走投无路的挫折感,为主张武装斗争的民族主义者提供了肥沃的土壤。1947年,他们成立了一个致力于武装斗争的革命组织,称作“特别组织”,也就是后来建立的“民阵”的雏形。艾哈迈德·本·贝拉是这个组织的创始人之一,他是一位前法国陆军准尉军官,时年29岁,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因作战勇敢,先后获法国军功十字勋章和军事奖章。1949年,该组织首次实施军事行动,由本·贝拉组织了一次对奥兰邮政总局的突袭行动,搞到了300万法郎。由于缺少自我保护能力,很快,“特别组织”被法国情报部门破获。本·贝拉本人也遭逮捕,被判处八年徒刑。1952年,他设法用藏在面包中的一把刀片,锯断了牢房的铁栅栏,成功越狱,逃往开罗。在那里,他得到纳赛尔的支持,建立起了一个根据地。
年春天,这些激进分子重新改编了他们的组织,成立了一个由九名领导人组成的委员会,后来他们被称为“史上九君子”,负责组织武装叛乱。其中,六人以阿尔及尔为基地开展活动,本·贝拉等三人流亡开罗,在那里争取纳赛尔向他们提供武器。在法国情报部门鼻子底下,他们继续坚持活动,不断招兵买马。然而,令他们颇感失望的是,尽管纳赛尔在开罗广播电台大谈特谈阿拉伯解放,却没有提供任何物质支持,直到战争已经在进行之中,情形才有所改变。为了发动叛乱,他们搜罗了不到400件各式各样的武器,大部分是体育运动枪支。在喀士巴老城迷宫般的街巷里,他们建起了一系列炸弹工厂,生产最简陋原始的爆炸装置。
他们精心选择了袭击目标:政府设施、法国军人和宪兵、法国移民中达官显贵的私人财产,以及穆斯林中的“阿奸”,同时,他们还下达指示,严令要求避免白人平民伤亡。但是,尽管做了充分准备,万圣节期间发动的一系列袭击行动大多并不成功。阿尔及尔的重要目标,诸如广播电台、电话局、煤气厂、油库和一座法国人的仓库,无一受到重创。11月1日早晨,警察、军队和情报部门的首脑们在阿尔及尔召开紧急会议。会议一致认为,政府所面临的是孤立事件,并非全面爆发的大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