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几内亚的投票结果,戴高乐迅速做出报复性反应。尽管杜尔做了礼貌的表态,法国还是全部中止了所有援助。法国公务人员和军队,包括主要为普通平民提供健康服务的军医,悉数被撤走。一场大规模人员撤离行动开始了,大约有3000名行政管理人员、教员、工程师、技术人员,还有商人离开了这个国家。他们带走了能带走的所有法国政府的财产,带不走的则一律予以损毁。政府文件档案被焚毁;办公室的家具、电话,甚至电灯泡被洗劫一空;警官们则将自己营地的窗户砸得粉碎。当杜尔搬进前总督官邸时,发现里面的家具和画像统统被搬走,原陈设摆放的陶艺品也被砸得粉碎。只有150名法国政府雇员,基本上是志愿者,留了下来。
倏然陷入孤立无援境地,杜尔转向苏联及其他共产党国家求援。大批技术专家从东欧纷至沓来。恩克鲁玛也准备了一大笔贷款和一份加纳与几内亚结成国家联盟的建议。在广大反殖民主义国家中,杜尔被视为英雄而受到广泛赞誉。就连西方矿业集团也对几内亚的矿产资源表示了兴趣。虽然几内亚面临着严重困境,但杜尔没有畏缩,相反,他不断呼吁鼓动其他法非共同体成员国争取自己的独立。
戴高乐的共同体很快遇到了困难。就在法国打着如意算盘,期待着能一如既往继续经营共同体之时,非洲领袖们提出了进一步分享权力的要求。桑戈尔决定由塞内加尔和法属苏丹(后称马里)结成联邦,并要求在共同体内实现独立。起初,戴高乐拒绝了这一要求,但后来还是承认,按照他的说法,独立是“一种基本的心理趋向”。乌弗埃—博瓦尼对于法国人的共同体青睐有加,而且他坚持这种态度时间之久,超过其他任何一位非洲领导人。“独立的价值不在于它的外壳,而在于内涵——经济内涵、社会内涵和人文内涵。”但是,就连他,最后也被卷入了同一大潮。
1960年,11个共同体成员,连同喀麦隆和多哥——两个由法国统治的联合国托管地,均成为了独立国家。法国代表团从一个殖民地首都赶往另一个殖民地首都,忙着出席降下三色旗、升起独立国旗的仪式:8月1日,达荷美(后改称贝宁)独立;3日,尼日尔独立;5日,上沃尔特(后改称布基纳法索) 独立;7日,科特迪瓦独立;11日,乍得独立;13日,中非共和国独立;15日,法属刚果(布)独立;17日,加蓬独立;20日,塞内加尔独立。接下来,马里于9月独立;毛里塔尼亚于11月独立。
在经济上,几乎所有这些新生国家都难以生存下去。像乍得、尼日尔和马里这样的国家都是内陆国,大部分国土是沙漠,人口稀少,极度贫困。毛里塔尼亚则除了沙漠还是沙漠,居民都是些游牧民,直到1954年以前都一直归塞内加尔的圣路易斯市管辖。上沃尔特直到1947年才单独成为一块版图。甚至塞内加尔,黑非洲第二富裕的国家,也在很大程度上依靠法国的补贴过活。只有科特迪瓦,似乎在经济上还能依靠自己维持生存。此外,过去50年里,两个庞大的联邦——法属西非洲和法属赤道非洲所形成的内聚力,随着这些新生国家的出现,也都丧失殆尽。滨海国家失去了重要市场,内陆国家则陷入了经济崩溃,而这些国家之间,不是开展相互合作,反而彼此成了国力虚弱的对手。
为保证这些新生国家得以生存,进而使法国的利益得到维护,戴高乐采取了乐善好施的态度,签署了一系列内容广泛的财政技术援助协议。法国提供了从总统助理到军事顾问,以及支撑政府各部的文职人员等各项帮助。法国国库支撑着一个货币同盟,扶持着一个稳定、可自由兑换的货币。根据防务协定中提供内部安全保障的条款,法国军队长期驻扎在一些非洲国家首都。此外,法国还在非洲经营着一个庞大的情报网,由戴高乐的非洲事务顾问贾克·佛卡尔从爱丽舍宫直接指挥。这些新独立的国家仍和以前一样,被法国人完全主宰着工业、金融和商业。在殖民后时期,黑非洲被法国当做自家“禁猎区”的一部分——一份私有不动产被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唯恐受到世界其他列强的侵入。
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所发生的变化只是礼仪性的。在这些新生国家中,没有了法国人控制的政府,取而代之管理国家的是精英集团。他们长期以来习惯于同法国人合作,与法国的管理和文化体制相当默契。尽管他们都是赢得民众的拥护而当选,但他们与广大民众之间存在着一条很深的社会和文化鸿沟。他们的抱负更多地在于积聚权力、财富和地位,更多地在于培育出一批高贵的资产阶级,而不是实现社会变革。
最能体现这种延续性,或这种延续性给他们带来裨益的,莫过于乌弗埃—博瓦尼。他先后在七届法国政府中任职后,回到家乡,开始专心治理科特迪瓦。1961年科特迪瓦独立后不久,《西部非洲》杂志一位记者披露了他的生活方式:
无疑,非洲最华丽的官邸肯定是象牙海岸总统乌弗埃—博瓦尼的府邸……已经耗费掉300多万英磅——出自法国援款,余下的庭院景观美化工程大概至少还要花费100万。按照乌弗埃不张扬的性格,这所宫殿从街面上看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它分为三幢建筑:总统府、官邸和接待厅。身着深色礼服的宾客要先到接待厅,然后要经过喷泉、小瀑布、雕像,再沿着一条华贵的阶梯拾级而上,最后才来到一间大理石装饰的宽阔宏伟的大堂,在那里与主人和他美丽的夫人握手。到这时,这座宫殿的宏大和美丽才真真正正会给客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里应有尽有:从色彩对比精致奇妙的枝型装饰吊灯和古典家具,到镂空雕花的瓷器和可供1000多名宾客就餐的餐具,还有一张可坐几百人的桌子……据说,许多客人——既有法国纳税人,也有不那么受到偏爱的非洲国家的代表团——对如此地奢侈和铺张,感到惊愕不已。但是,有一次,在举行盛大招待会后次日,一位象牙海岸记者巡视了这座宫殿,他惊呼道:“天哪!这里接待英国女王、接待肯尼迪总统、接待任何人下榻都没问题!作为一名象牙海岸公民,这真让我感到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