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阿尔及利亚,战争仍在迁延时日。戴高乐有意解决这一问题,但鲜有进展。在1958年夏季里,他五度访问阿尔及尔,然而,一边是“黑脚”和军方,另一边是阿尔及利亚民族主义者,双方针锋相对,他没能拿出明确的办法来。根据1958年宪法,阿尔及利亚仍被包括在法国12个省之内。为恢复法国本土对阿尔及利亚的控制,戴高乐努力约束“黑脚”中的“极端分子”,清除军队里的异见军官。他还宣布了一项大规模经济援助计划,希望借此促使阿尔及利亚产生一支温和的“第三势力”,以便能与之谈判,绕开民阵,寻求一项可行的解决办法。但是,妥协早已经没有了余地。
民阵对戴高乐的计划做出反应,他们加强了游击行动,并在法国境内组织实施恐怖袭击,还在突尼斯建立起流亡政府,任命亲法国的费尔哈特·阿巴斯作为其有名无实的领袖。戴高乐提出所谓“勇敢者的和平”,暗示只要民阵战士们“挥一挥休战的白旗”,就能受到“体面的礼遇”,结果却立即遭到回绝。“停战的问题,”费尔哈特·阿巴斯回应说,“不是一个简单的军事问题,从根本上说,它是一个政治问题。谈判必须包括整个阿尔及利亚问题。”
一直到1959年9月,在他进行首次“巡视”之后15个月,戴高乐才努力试图打破僵局。在一次全国广播讲话中,他提出了阿尔及利亚“自决”方案,列出三种可能的选择:其一,阿尔及利亚人可以选择“脱离”,他借这个词代指“独立”,那么,像几内亚一样,所有法国援助将不复存在;其二,完全融合一体,他称之为“法国化”;其三,与法国结成“联盟”,在这一“联盟”内部实行自治,最终结局将在恢复和平后四年内通过全民公决来决定。戴高乐明确阐述了自己的看法,描述了脱离会造成何等严重的“灾难性”后果。他说,脱离“将会带来令人惊骇的极端贫穷、严重的政治动乱、大规模的屠杀行径,以及随之而来的好战的共产专制。”最为明智的道路,他暗示是,结成“联盟”。
无论戴高乐偏好哪种选择,“自决”的魔鬼此时已经逃出瓶子。在巴黎,他提出的建议受到广泛欢迎:国民议会以高票通过了一项信任案。但在阿尔及利亚却不然,在“黑脚”民众中间以及军方内部引起了激愤。由于授予占多数人口的穆斯林民众决定阿尔及利亚命运的权利,实际上,戴高乐发出了准备接受“法国的阿尔及利亚”寿终正寝的信号。
经过几个星期的阴谋策划, “黑脚”组成的“极端”准军事组织于1960年1月走上阿尔及尔街头,筑起街垒,决心迫使戴高乐撤回自治方案,并期待军队参与。但是,总统的立场十分坚定,要求军方保持服从。就这样,这场被称为“街垒之周”的叛乱渐渐平息了下来。
在整个1960年——战争的第六个年头,戴高乐坚守着自己的信念:“联盟”是可行的方案;自己能够争取到大多数穆斯林民众来挫败民阵的图谋。针对民阵,他重申了“体面”停火的建议,甚至授权开始预备性谈判。可是,在进入实质性谈判前,民阵发现,法国方面要求他们必须放下武器,以此作为谈判前提。而民阵方面则坚持,在实现任何形式的停火之前,不仅要谈政治问题,而且要求必须承认它是阿尔及利亚民意的唯一代表。于是,谈判很快便夭折了。
为恢复谈判势头,戴高乐于1960年11月宣布了一项“新进程”,声称这一“新进程”最终将产生一个与法国结盟的“阿尔及利亚人的阿尔及利亚”。他甚至还谈到建立一个“阿尔及利亚共和国”,可以拥有“自己的政府、自己的权力机构和自己的法律”,但须留在法国体系之内。“黑脚”民众们再次迸发出他们的愤怒情绪。12月,正值戴高乐进行“巡视”期间,阿尔及尔和奥兰爆发了骚乱。然而,更具重要影响的是,穆斯林民众利用他此次访问的机会,举行大规模游行,表达对民阵和阿尔及利亚独立事业的支持。在阿尔及尔穆斯林聚居区里,成千上万的绿白两色民阵旗帜随处飘扬。穆斯林骚乱倏然爆发,来势凶猛,出人意料。法国人再也无法声称,民阵所代表的无非是对大多数阿尔及利亚人民实施恐怖的一小撮人。
最终,戴高乐认识到只有与民阵谈判,除此之外别无选择。1961年2月,他宣布同意启动和谈。这一次,军方内部做出了强烈反应。4月,一批退役将军,包括前驻阿尔及利亚法军总司令萨朗将军,领导了一场反戴高乐的政变,一度控制了阿尔及尔。戴高乐再次表现出坚定的意志,四天后,政变失败。
但是,政变的失败却促使一些异见军官与“极端”组织联起手来。他们以“军队秘密组织”(简称“奥阿斯”)的名义,以穆斯林民众为主要目标发起一场恐怖战役,试图激起民阵对法国人实施报复,从而导致军方干预,搞黄戴高乐的整个战略。“奥阿斯”得到了阿尔及尔和奥兰等城市许多“黑脚”民众的支持。月复一月,屠杀、爆炸事件持续不断。“奥阿斯”的恐怖活动遭到法国“谍报部门”——政府秘密特工——反恐怖行动,和民阵两方面的夹击。穆斯林民众与欧洲裔民众之间仇恨的鸿沟越来越深。法国本土也同样陷入了暴力的渊薮,就连戴高乐也多次遭到暗杀企图。
与此同时,谈判走走停停地进行着。起初,戴高乐试图保住蕴藏着丰富石油和天然气的撒哈拉沙漠地区,也提出过为“黑脚”们保留某种特殊地位的要求,甚至一度提出过隔离分治的建议。但是,随着谈判地位越来越弱,他被迫在一个又一个问题上做出让步。流血仍在继续,到1962年初,他下定了决心,要尽早一劳永逸地解决“阿尔及利亚问题”。3月18日,同意阿尔及利亚独立的一份协议在法国埃维昂签署。戴高乐向他的内阁说,这是“一个体面的出路”。
可是,协议并没有带来和平。“奥阿斯”垂死挣扎,发起一轮疯狂的暴力行动,向穆斯林民众展开报复袭击,肆意制造爆炸和屠杀,捣毁学校、图书馆和医院设施,袭击花店和杂货店,决意留下一片“焦土”。在欧洲移民“黑脚”们与阿尔及利亚人之间,即使尚存一线实现和解的机会,此时也早已荡然无存了。
随之而来的是大规模出走浪潮,100多万“黑脚”民众逃往法国,许多人只是随身携带几个衣箱,将农场、房屋和家业统统丢弃。在大出走浪潮中,成千上万的“穆奸”——为法国人卖命的穆斯林——被民阵组织团伙在大肆报复行动中杀害。
就这样,经过了八年战争,搭进50万条生命,在一片混乱之中,法国人黯然离去。1962年7月5日,阿尔及利亚在一个革命政府领导之下获得了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