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篇四 犹如风声,犹如气息(2)

浙江大学前传 作者:谢鲁渤


其时沈乃熙还只有15岁,身体瘦弱,个头矮小,名副其实一个少年,入校前在杭州太平桥一家泰兴染坊做学徒。沈乃熙家住杭州庆春门外严家弄,在本地读过几年私塾和初小,后去了德清,在那里的县立高小读到毕业,回杭州做了8个月的学徒后,再获德清县公费保送,进了浙江省立甲种工业学校。为什么没有在毕业的当时就被保送呢?想来或许是保送这档子事,除了品学兼优外,也还得另有个说法才是,染坊学徒就是一个说法吧。沈乃熙是被保送去学本行的,读的正是浙江省立甲种工业学校的染织科。

以沈乃熙当时的年龄和学历,应是先进预科,校址不在场官弄,而是在相距不算太远的马坡巷水香阁,是为分校。这倒是让沈乃熙很高兴,因为马坡巷里的小米园正是龚自珍的家,对这位晚清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沈乃熙心有所属,此前也曾读过龚的《病梅馆记》、《己亥杂诗》等作品,尤喜其诗中时常会出现的“剑气”、“箫心”、“少年”等意象,像“一箫一剑平生意”、“少年击剑更吹箫”这样的句子,几能随口而出。沈乃熙在他当年的那个年龄上,思想是激进的,当然也就很容易地和龚诗中所表达的那种“少年尊隐有高文”、“九州生气恃风雷”的自信和期盼产生了共鸣,早早地就表现出了革命的倾向。

与思想文化活跃的“浙一师”相比,传授工业技术的浙江省立甲种工业学校属于比较保守。改名夏衍后的沈乃熙曾经回忆说:“一师、一中是进步派,我念书的那所甲种工业学校则是保守派的代表。我从保守派的学校里被吸引过去,是由于同学孙锦文的介绍。”那时候的夏衍经常读《新青年》一类的杂志,孙锦文发现后,就介绍他去拜访沈玄庐和沈仲九。沈玄庐在《新青年》上发表过不少文章,读者和作者之间,自然不乏话题;沈仲九则送了一本克鲁鲍特金的书《告青年》给夏衍,对夏衍起了很大的影响:“在当时,我根本分辨不出无政府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区别,看了这本书,只觉得社会太不合理了、太黑暗了,非彻底革命不可,这样,就很自然地参加到‘新派’的队伍中去了。”夏衍一生的革命经历正是从浙江省立甲种工业学校开始的。

这所学校中的先进青年,除了孙锦文、夏衍外,还有汪馥泉、蔡经铭、杨志祥、倪维熊等,他们当年做的最重要当然也是最有影响的一件事情,就是和浙江一师的俞秀松、傅彬然、施存统等学生,办了一份叫做《双十》的刊物。先是旬刊,出了两期后,又经沈仲九的帮助,在平海街省教育会借用了楼梯下的一间耳房集会,商议改为周刊,易名《浙江新潮》。刊物上的文章,多数是学生们自己写的,浙江一师的学生和甲种工业学校的学生,所写文章的内容,也各有不同。譬如傅彬然写的是《废孔》,蔡经铭的文章,则在揭露杭州纬成公司和一些丝厂、铁工厂资本家的剥削面目,而夏衍却是以“沈宰白”的笔名,先后在《双十》和《浙江新潮》上发表了批评杭州四家日报的文章和随感录。这份刊物上的文章,引起了陈独秀的注意,认为“《浙江新潮》的议论更彻底,《非孝》和攻击杭州四家报纸那两篇文章,天真烂漫,十分可爱,断断不是乡愿派的绅士说得出来的”。引文中的《非孝》系浙江一师学生施存统所作,正是这篇文章,引发了后来被称之为“南方五四运动”的“一师风潮”。运动之后,夏衍怀着“工业救国”的梦想,去了日本求学,保送他出国的,就是校长许炳坤。

染织是一项制造美丽的职业,到甲种工业学校读染织科的,应该不会全都是男学生吧?但“甲工”曾经有过哪些女学生,手头却无资料可寻,只记得以前看到过一段回忆文字,有人说他熟悉的一位前辈女教师,当年就是从这所学校毕业的。在这位老师家里,他还见到过一幅照片,是读书期间几位女学生组织演一个话剧的剧照。演出结束后女孩子们合影留念,都非常年轻,老师尤其眉目清秀,身着旗袍,姿态娴雅,卷曲的短发,青春美丽。回忆者写那段文字的时候,老师已经过世多年了,他因此感叹说:“花儿都到哪里去了?”

这是一首越战时期流行的老歌,据说最早是一首乌克兰民谣,受小说《静静的顿河》中哥萨克摇篮曲的启发而创作,20世纪60年代初经美国民谣之父皮特·西格改写成反战歌曲。浙江省立甲种工业学校时期的女学生鲜为人知,但在男学生中,后来卓有成就者却不在少数,除夏衍之外,还有教育家、翻译家汪馥泉,画家、敦煌艺术研究学者常书鸿,实业家都锦生等。1920年秋,因学校自开办以来成绩显著、校誉亦佳,经浙江省议会咨请政府批准,升格为浙江公立工业专门学校(简称工专),增设电气机械科和应用化学科。在此后的学生中,更是出了地球物理学家、中国人造卫星事业奠基人之一的赵九章,化学家、中国抗生素事业的开拓者汪猷,两人分别毕业于“浙江工专”的电机科和应用化学科。

从浙江中等工业学堂到浙江公立工业专门学校,许炳坤先后担任了13年的校长,直到1924年春才因病请辞。夏衍说五四前后杭州的学校“形成了新旧两个阵营”,“我念书的那所甲种工业学校则是保守派的代表”,并且认为两个阵营的对垒“主要是各学校的校长之间”。这应该还只是一个方面,拿许炳坤与浙江一师校长经亨颐相比,许也许真的是不那么激进,但若是从更多方面看,譬如往前推进10年,就“神机军师”许缄甫参加鲁迅等人发起的“木瓜之役”这一点而言,他非但不保守,并且还是其中一个有谋略的人物。后来的许炳坤是主张“工业救国”的,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的那次事件之后不久,就萌生了兴办工业教育的念头,及至赴日留学,回国奔走,学校终于办起来,到“甲种工校”时期成了气候。想来许炳坤只是希望安安稳稳办学,不关心也不参与其他事情,这是否就因此而显得保守了呢?

可惜关于许炳坤其人其事,现在还能了解到的,实在太少。但作为浙江现代工业教育的推动者,他的教育思想从一开始就是有针对性的,强调的是“手脑并用”的方针。所以从该校出去的学生,动手能力特别出色,杭州最早的几家铁工厂的创办,丝绸生产机械的改造,以及上海、嘉兴等地的绢纺厂的兴起,都有着他们的智慧和贡献,尤其是对丝织工艺的改进。许炳坤写过一篇文章,题为《浙江省立中等工业学堂创办经过及其影响》,文章中说:“丝织风景、照相、美术、图案等,始于工校,成于都锦生。”表达的意思,既有教学与生产实践的关系,也体现了一个世界级品牌在杭州的诞生有着怎样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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