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犯了一个让她功亏一篑的错误。她不该让我俩有擦肩而过的机会,因为那一瞬间已经足以让我做出化险为夷的口型——“西单到礼士路”。这是刘老太在回家途中唯一有机会可以看到我俩并肩而行的路段,我们把这一段说圆了,再有人说什么我们都可以不认账。这就是我在刚才的交锋中迅速得出的结论。
说实在的,我十六岁时就具有的这种判断能力,现在好多成年人都不具备。用我的话讲就是他们只会演绎不会归纳,特别喜欢倾尽全力地去收集信息,然后放在手里掂来掂去,就是不下结论,就像我以前结识的一个生产企业的老板。
我当时对他说,你仓库里的货再不降价促销就要过有效期了,到时卖场可就不接受了,他说这里会涉及经销商的库存问题,我说那就将之一并打到促销预算中,因为他卖不出去你也卖不出去;他说这方面的数据可能有水分,我说那就赶紧组织业务人员盘货;他就说业务代表的责任心和忠诚度可能有问题。于是我就不再说什么了,这种人一根筋,就会没完没了地抠细节,不知道什么叫主次先后、轻重缓急。依他的,这事儿还有的往下说呢,至少得说到改进管理制度,甚至于强化招聘环节上,可这些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事儿。最后他倒是终于想通了,可时间也耗费了两个月,剩下近千万元的货丢在库里没卖出去。
我当初要是像他这样磨磨唧唧的,早就被刘老太整趴下了。
结果我就不用讲了,读得懂眼神的人还有什么读不懂的。何芳写出来的内容,除了在去书店和去商场上和我有差异之外,其他都近似于复制。
刘老太看完之后用曲别针将我俩的“供词”别在一起,收到抽屉里。然后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俩说:“我相信你们,但是如果你们存心骗我,我迟早会知道的。”
这话她不说我也猜到了。成年人都这样,都近似本能地不轻信别人,总要把听来的话放到时间那口锅里慢慢熬,看看到底是什么成色。所以尽管我也像何芳那样为逃过一劫而庆幸、而自诩,但是我心里清楚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才刚刚开始。我们只是侥幸取得了第一轮的胜利,要想平平安安地度过余下一年多的时间,我们必须始终保持瞒天过海的状态。
但这又谈何容易啊!因为我们周围的猫可不只有刘老太一个人,还有那些众多的暗恋者。暗恋我的还好说,因为女生天生内敛,不事张扬,更不会为此而拳脚相加,这是我们这个世界之所以会有和平的内在因素。男生就不同了,他们为了心怡的女孩儿是什么龌龊、粗暴的事情都做得出的。但是这话我不能对何芳明说,我怕吓着她,也怕她轻视我,我只能引导她按着我指引的方向谨慎行事。
可是女人和男人毕竟不一样,她们天生自然,不善于隐藏自己对异性的感情,一颦一笑就能让人看出端倪来。所以尽管我给了她很多如何遮人耳目的建议,尽管她每次也都是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但结果还是令班里的绝大多数同学都疑窦丛生。这从入团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但凡有人提名她,男生基本都举手,女生基本都反对;轮到我则刚好相反。为此我感到很苦恼,甚至不惜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来取悦那些醋意横生的哥们儿。她却全然不顾,依旧百媚俱生地活跃在众人充满渴望或嫉妒的视线中。
我觉得她那时唯一在意的人除了我就是她妈了,区别只在于她妈没说过的我说管用,她妈说过的我说没用,或者我说过了她妈再说等于我没说。这是我在热恋中时常都能感受到的。
女孩逢事多听听当妈的绝不是什么坏事,尤其是在那个年代,整个社会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几乎每件事情在老中青三代人之中都有莫衷一是的看法和争执,大到一个社论,小到一部《望乡》、一曲《乡恋》,都会在社会上引发一场针锋相对的交锋。人们在封闭的世界中生活得太久了,遇到一点新生事物就会变得躁动不安,言谈举止都比较极端。这时候如果再不听家长的,很难保证不误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