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六日(大泽芳男)
十条纸业的货用通道两旁种着成排的樱花树,是个散步的好去处。每到四月上旬,连绵两百米的樱花开得如云似霞,中旬时风吹落英如雪,凋落的樱花瓣无比绚烂。这里离我家不到一百米,花开时节,我每天都可以欣赏到这番美景。由于樱花种在货用通道两旁,只有枝条越过铁丝网伸向外侧的道路,因此避免了种种煞风景的事情。既没有人举办“樱花祭”之类毫无风雅可言的赏樱会,也没有赏花客旁若无人地在路上铺席设宴。
每次前往JR的东十条站,宁可绕点儿远路,我也要从这条樱花道下经过。到了五月,樱树换上一身绿装,在春日令人愉悦的微风吹拂下,柔嫩的新叶摇曳不定,沙沙作响。正从精神性疾病中逐渐恢复的我,正需要这样的赏心乐事来放松自己。
我今天翻完了一个五十页的短篇,预订要在《推理月刊》七月号上刊出,我拿着译稿去拜访了位于饭田桥的编辑部。这是我出院后的第一篇译作,整个翻译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我想借交稿的机会,顺便和编辑商谈一下新的工作,并为前一阵子的搁笔致歉。
《推理月刊》出版社在饭田桥站北侧,过了人行天桥很快就到。在一幢十层高的细长大厦里,出版社占据了三楼的半壁江山,因为不光有杂志的编辑部,还包括单行本编辑部和营销等部门。隔着接待处朝编辑部望去,只见十来位编辑正坐在书本资料堆得乱七八糟的办公桌前,有的在埋头疾书,有的则在高声打电话。
我向接待人员说明来意后,《推理月刊》的副总编藤井茂夫出来了。记得他好像比我大两岁,瘦骨嶙峋的,戴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可能是长期睡眠不足外加饮酒过度的缘故,脸色看起来不大健康。他酒喝得比我还厉害,却没沦为酒精中毒,想必是对酒精的抵抗力很强。
“嘿,好久不见了。”
藤井动作夸张地朝我伸出手:“病情好转些了吧?”
他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将我让到会客室。之前我曾坦率地告诉过他,我因患上酒精依赖症而入院接受治疗了。
“嗯,好歹算是出院了。这些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很抱歉。”
“只要治愈了就好。”
藤井说着,点上了一根烟。“你也来一支吧?”
他向我递来。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戒酒之后,往往会迷恋上新的东西。对我来说,是嗜上了抽烟。原本我也抽,但只是一天十根的程度,现在我一天能干掉两包。虽然知道对身体不好,不过我还没听说有人抽烟能抽出精神病的。不仅如此,它还有助于稳定心神,所以我觉得多抽些也没关系。就算有可能得肺癌,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我把译稿交给他,藤井粗粗一翻就说“OK”,然后便拿着译稿离开了会客室,不一会儿又手持一本很旧的平装书回来了。
“这次想请你翻这本书。”
他把封面亮给我看。封面上画的是一个男人,正端着一副双筒望远镜偷窥,镜片上映出少女恐惧的脸。作者叫安妮?张伯伦,书名是《TheTall Dark Man》 。
“这是什么书?”
我没听说过这个作家,至少至今为止的翻译中没有碰到过。
“讲的是偷窥的故事,类似于希区柯克的《后窗》。能不能请你翻这本?”
藤井看着我的脸,微微一笑。“TallDark Man……这说的不就是你吗?”
我大吃一惊,不由得盯着藤井看。他应该不知道我有偷窥癖才对,我从未向任何人提及我发现那女人尸体的经过。
但若是被他看穿了我的秘密……
藤井这个人目光锐利,一眼就能洞悉对方的内心,是我最怕打交道的类型。此刻他也正饶有兴味地望着我。是我多心了吗?我默默对自己说,没什么要紧的,可越是刻意暗示,脸越是涨得通红,额头也冒出汗来。
“什么意思?”
我的语气中不禁带着怒意。
“什么意思啊……说到身材高大、气质阴郁的男人,我觉得跟你还蛮像的。要是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包涵。”
莫非是我疑心过重了?我稍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