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第三节 明末清初时期杭州的赏梅风尚(2)

西湖寻梅 作者:政协杭州市西湖区委员会


2.高濂孤山赏梅

孤山已经同林逋一起成为梅花的符号,是爱梅人必往之地。可是,孤山到了明初,不要说宋代的古梅,即便是元代余谦补种的梅花也已难觅踪迹。万历年间,太监孙隆补种了三百六十株。高濂在《遵生八笺》中记载了此事:

孤山旧趾,逋老种梅三百六十已废,继种者,今又寥寥尽矣。孙中贵公补植原数,春初玉树参差,冰花错落,琼台倚望,恍坐玄圃罗浮。若非黄昏月下携尊吟赏,则暗香浮动、疏影横斜之趣,何能真见实际?

这《孤山月下看梅花》,是高濂《遵生八笺》中《四时幽赏》的第一条目,也算是一年中的第一件雅事。但妙笔如花的高濂也只写出"玉树参差"、"冰花错落"等语,而月下吟赏、疏影横斜,也都是老调重弹,无甚新意。若与他在后面写的《苏堤看桃花》相比,更觉其爱苏堤之桃远胜孤山之梅。高濂是当时杭州一带的著名的雅士,他对孤山梅写得如此简单,恐怕与这里的梅花已无昔日光景有关。

其实,高濂赏梅不限于孤山。他似乎对壑谷间的野梅更感兴趣。他尝跨一匹黑驴,学画中人披红毡衫"寻梅林壑"、沽酒梅边。且看他的《雪霁策蹇寻梅》:

画中春郊走马,秋溪把钓,策蹇寻梅,莫不以朱为衣色,启果无为哉?似欲妆点景象,与时相宜,有超然出俗之趣。且衣朱而游者,亦非常客。故三冬披红毡衫,裹以毡笠,跨一黑驴,秃发童子挈尊相随。踏雪溪山,寻梅林壑,忽得梅花数株,便欲傍梅席地,浮觞剧饮,沉醉酣然,梅香扑袂,不知身为花中之我,亦忘花为目中景也。然寻梅之蹇,扣角之犊,去长安车马,何凉凉卑哉?且为众嗤,究竟幸免覆辙。

寻梅自与访梅有别。相比《孤山月下看梅花》,这《雪霁策蹇寻梅》似乎更能体现高濂赏梅的情状。

3.孤山补梅

如前文所述,明代后期,孤山经历了几次补梅。其中张鼒和张岱的补梅,各有一篇文章记其事。时人补梅赏梅风尚,亦可见一斑。张鼒的《孤山种梅序》云:

夫人标物异,物借人灵。古往而今自来,风光无尽;景迁而人不改,兴会常新。是知有补斯完,无亏不满。谁非造化,转水光山色于眼前;繄彼人功,留雪月风花于本地。维昔孤山逸老,曾于嬴屿栽梅。偃伏千枝,淡荡寒岚之月;崚嶒数树,留连野水之烟。自鹤去而人不还,乃山空而种亦少,庾岭之春久寂,罗浮之梦不来。虽走马征舆,闹前堤之景色,奈暗香疏影,辜此夜之清光。是以同社诸君子,点缀冰花,补苴玉树,种不移于海外,胜已集乎山中。灌岩隙而长玉龙,纷披偃仰;礨涧湄而栖白凤,布置横斜。幽心扶瘦骨同妍,冷趣植寒枝共远。西泠桥畔,重开玄圃印清波;六一泉边,载起琼楼邀皓月。非惟借风霜之伴,与岸花江柳斗风光;亦将留山泽之臞,令溪饮岩居生气色。倘高人扶笻扫石,正堪读《易》说《诗》;若韵士载酒飞觥,亦足吟风弄月。使千古胜场,不渝寂寞,将六堤佳境,尽入包罗。岂独处士之功臣,抑亦坡仙之胜友。余薄游湖上,缅想孤踪。策月下之驴,为问山中谁是主;指云间之鹤,来看亭畔几枝花。爰快述其良图,用同贻于好事云尔。

万历四十四年(1616),张鼒将这篇序给周宗建看。是年冬,周宗建移居武林,续张师之志补梅三百余株,次年春,他写了《补种孤山梅花序跋》以记其事云:

丙辰之秋,侗翁张师贻予《孤山种梅序》,受而读之,冷艳欲绝,一往无尽。冬初,量移武林,为吊和靖先生墓。孤亭断碣,零落荒莽,怅然久之。因续张师之志,为辟余地,补种梅花三百余株,并戒道士设藩守焉。嗟乎!逋翁遗韵,千载无恙。而花飞鹤去,顿失旧观。今日得暂收魂魄,聊续遗芳,吾师之言,实开其始。因书此石勒之亭中。为语游士同有是好,慎无过而蹂躏我香国也。戊午春初,吴郡周宗建跋。

后来,性灵派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张岱也加入了补梅人的行列,他的《补孤山种梅叙》云:

盖闻地有高人,品格与山川并重;亭遗古迹,梅花与姓氏俱香。名流虽以代迁,胜事自须人补。在昔西泠逸老,高洁韵同秋水,孤清操比寒梅。疏影横斜,远映西湖清浅;暗香浮动,长陪夜月黄昏。今乃人去山空,依然水流花放。瑶葩洒雪,乱飘冢上苔痕;玉树迷烟,恍堕林间鹤羽。兹来韵友,欲步前贤,补种千梅,重修孤屿。凌寒三友,早连九里松篁;破腊一枝,远谢六桥桃柳。伫想水边半树,点缀冰花;待将雪后横枝,低昂铁干。美人来自林下,高士卧于山中。白石苍崖,拟筑草亭招放鹤;浓山淡水,闲锄明月种梅花。有志竟成,无约不践。将与罗浮争艳,还期庾岭分香。实为林处士之功臣,亦是苏长公之胜友。吾辈常劳梦想,应有宿缘。哦曲江诗,便见孤芳风韵;读广平赋,尚思铁石心肠。共策灞水之驴,且向断桥踏雪;遥瞻漆园之蝶,群来林墓寻梅。莫负佳期,用追芳躅。

孤山补梅,乃晚明杭州士人公认的一桩雅事。他们补梅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追念北宋两位与杭州梅花有密切关系的诗人林和靖与苏东坡,恢复梅花满山的旧日景观,维系孤山梅花数百年风雅气韵。山中高士、月下美人,乃是梅花给他们的主要意向。不过,虽然明清之际杭州士人景仰宋人遗风,风雅不减前人,而执著过之,但和宋人相比,明清之际的士人总给人感觉少了些什么。梅花傲雪的风骨哪里去了?在他们吟风弄月、沉醉花下之时,我们看到了他们舒展的性灵,也看到了他们的逃避和厌倦。晚明政治环境险恶,国是日非,雪中月下的梅花大概可以减轻他们内心的焦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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