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3.社会活动(3)

茅于轼:无悔的历程 作者:茅于轼


渐入老境

1970年,我40岁前后,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老象。是在大同厂看电影,忽然感觉眼睛模糊。其实就是开始老花了。不过老花眼发展得很慢。和其他人比较还算好的。至今我不戴老花镜还能够勉强看报纸。到70岁生日的时候我的体力当然不像年轻人,但是还能够坚持早上跑步,要跑两三千米。但以后跑步就取消了,因为膝盖疼。前后加起来跑步跑了30来年,除了中间因为膝盖出毛病,中断过一两年,就没有断过。我打太极拳有近50年的历史。最初是在铁道研究院工间操的时候向同事梅志存学的。他也是刚刚在街道的体育小组学的,转手就教我们。当然水平很低。以后我自己开发,用心提高。我打的是吴鉴泉88式(或106式),我开发了镜式太极拳(或称对称太极拳),写过太极拳的锻炼日记,用热力学、流体力学来解释太极拳。一度兴趣盎然,但是后来工作一忙,就没有继续开发,现在每周只能打三四次,不能天天坚持。一是忙,二是懒。

游泳是我喜欢的运动。最早是1941年在全州中学时,学校后面有一条小河。夏天时我们天天在那儿游泳。以后就没有机会天天游。到现在有机会的时候我总争取游一会儿。但是我不敢冬泳,怕冷。

由于我爱好运动,到老也还算健壮。可是也未必,我太太从来不运动,年轻时多病,老了反倒健康起来了。可见和运动不运动没多大关系。

我到75岁时,在一般生活上没有感觉和青年人有多大的不同,只是听力减退,配了助听器,可是帮助不大,所幸视力还好,80岁时视力还有1?郾0和1?郾2。在75岁以后,慢慢感到衰老,走路越来越不稳。特别是开始有一种感觉,好像能够看到生命的尽头。做事老想着事业的结束,而不是开发一个事业,退的想法越来越强烈。81岁时还能够走动,可以随团去台湾旅游。但是再过两三年恐怕这一切都得停下来。我感觉80岁以后衰老在加速,衰老的速度和70多岁大不一样。

对中国社会的反思和展望

我这一辈子生活在一个非常动荡、大起大落的时代。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这样大的变化恐怕是唯一的。过去有过大的战争,死过几千万甚至上亿的人口的大事情,但是没有这30年的财富的巨大增长。我亲眼看到了中国完全变了样,从贫穷挨饿变到小汽车满街跑。但是中国的问题并没有完全得到解决。

回顾过去的生活,决定我一生命运的许多事情中,有各式各样的人物参与进来。我们每个人的经历不同,但有一点我想是相同的,即既有感到幸福的时刻,也有感到悲哀的时刻。而且这些感觉无一例外地都是与另外一些人有关的,甚至完全是自己周围的人引起的。正因为如此,我们回忆过去时,会对一些人产生怨恨的心情,对另一些人产生感谢的心情。

就我自己而言,自从1957年被划为“右派”之后,厄运就降临到我和我一家的头上。每次运动免不了都要当“运动员”。我周围的人中自有不少由于各种原因积极响应号召,以阶级斗争为纲,紧抓“阶级敌人”不放的积极分子。这种非生产,甚至反生产的内耗活动,把人民共和国的元气伤尽。新中国成立后的大好形势终于弄到了1976年国民经济濒临崩溃的边缘。那些对我实施专政的人,实际上他们所伤害的并不是我个人,而是包含他们自己在内的整个社会。另一方面,即使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下,仍有一些同志不顾自身的安全,暗中保护我,使我的处境没有落到最悲惨的境地。他们是谁,我至今也并不完全知道。他们并不是向我讨好什么,他们是有良知的中国人,是鲁迅所说的“中国人的脊梁”。

对于助纣为虐的那些人我并不准备宽恕他们。倒不是因为个人的复仇心态,而是从整个社会发展来看,我们不能把犯了错误的人和作出贡献的人不加区分。一个是非不辨的社会就谈不上发扬正气,压抑邪气。当然,对待这些人,我不赞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曾经主张对待敌人要狠,要无中生有,罗织罪名,非但要打倒,而且打倒之后还要踏上千百只脚,让敌人永世不得翻身。我主张对他们既要揭露错误,教育后人,也要教育他们自身。让他们认识错误,鼓励他们改正错误。这个原则非但适用于对待过去犯错误的人,也适用于对待现在犯错误的人。我们这个社会在如何对待坏人的问题上需要深刻地反省。过去的控诉会、斗争会,以挑动群众的仇恨心理为目的。对待敌人是用加倍的恶去回报他。将群众培养成嗜血的暴民,这绝不是社会安定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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