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非典型性贾樟柯

左右为楠 作者:大左


我想我留给贾樟柯的第一印象不算美好。

编导带他进化妆间的时候,我正仰头靠在椅背上打盹,估计还张着嘴什么的。

隐约听见一句,“这是我们主持人谢楠”。

我完全是靠身体的本能,噌的一下跳起来,然后又赶在我意识恢复清醒之前,冲过去握着导演的手,表达客套的友好。

等我优雅地打完招呼,一回头看见镜子里,自己正带着可笑的粉色发箍,露着大脑门和四处支棱着的头发。而这一切又刚好烘托出一张由于仰睡而充血发红的脸。

我的脑子里对这个造型的评价就俩字儿——电母……

相对而言,贾樟柯的第一印象就体面多了。

他和我在杂志上看到的一样白皙文雅,睁着兔子一样无辜的、充满好奇的眼睛。

有多少人会像我一样认为,一个总是以戛纳做背景出现的导演应该像传说中的“大”导演,散发着难以接近的威严气场,或者洋气得连打嗝都带着法国腔。

而事实是,在这点上,贾樟柯一点都不贾樟柯。

可是我怀疑,他是故意走低调路线。

直到编导提醒他换件上节目的衣服时,他答应得很爽快,还提出说需要熨一下。

好吧,国际导演的架势出来了吧,不定带的什么名牌西服呢。最后,这件郑重熨过的衣服终于登场,是一件深藏青色的毛绒背心,穿上身的效果确实很像……一个导演。

然后坐下来开始聊,早就拍好的,3月6日终于要公映的《二十四城记》。

喜欢贾樟柯,不是因为看过他多少电影。事实上,我也是庸俗商业大片很容易俘虏的受众。

很大程度是因为在《看电影》上看到对他和他的《二十四城记》的一次访问。印象非常深的有两个地方,一是他介绍说拍《二十四城记》是2000年就写好的剧本,然后用一年多时间采访了一百多位工人;二是他不在意戛纳给不给《二十四城记》奖项,大概意思是,拿奖大家就不用期待了,他在1998年拍的第一个电影就能够在三大电影节参加竞赛……

透着难得的踏实、清醒。

很多大导演都跑去讲历史,跑去血拼大场面,跑去缅怀自己成功的旧作,或者跑去研究电影中怎么能植入更多广告了。不是不重要,我也很喜欢看诸葛亮和周瑜这种级别的帅哥玩暧昧,或者巩俐姐姐澎湃的演技和胸膛。当然更不介意接受成年后的国粹教育,或者耍耍贫嘴只要对象有舒淇的长腿。

我很乐在其中,真的。但是,每次看完难免有一些盛筵必散的空虚。

我猜那是因为他们一点都不在意我们,他们只在意我们能提供的票房。

我们的生活呢?他们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这件事。

还好贾樟柯有这个兴趣,“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二十四城记》像一个时长两小时的访谈节目,每个人物出来说自己的经历。

吕丽萍说这简直是挑战演员极限,导演只寄给她一盘自己采访来的素材和三张纸的台词。她差点没敢接这个戏,因为从来没这么拍过。实拍的时候,还很想抱怨丢孩子那场戏在江边拍多轻松,她只要做出悲怆无奈等等表情就好。

可是结果只能坐在椅子上说啊说啊说……说完导演写的三篇A4纸的独白,没有对手戏,只有她自己。

陈建斌更惨,连素材带都没看着,就被拐去演工厂主任。

奇怪的是,抱怨归抱怨。他们真的很爱《二十四城记》,哪怕最多只有十几分钟出镜时间,哪怕根本算不上主演。

可是他们眉飞色舞地谈角色,兴奋得不像所谓的老戏骨。

难道因为导演是非典型性贾樟柯,所以他们也干脆当起非典型性吕丽萍或者陈建斌?

贾樟柯很入世,他的电影,依赖人们的生活也依靠人的表演。

有些人的电影一直努力编织着一个梦,他的电影让我们看见生活。

可能是我们总以为对生活太熟悉,初看贾樟柯,总归有点不适或者心不在焉,但是慢慢地你会发现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会表达、那么了解自己。

相反,我们在生活里学得最快的就是粗枝大叶和忘记。还真不习惯有人那么细致地关照自己的需要和心情。

聊到后来,我好不容易开始接受贾樟柯这个没有文艺范儿但又儒雅的形象。

又突然听说他曾经因为仰慕张彻等人电影里的侠客而跑去习武。

好不容易在心里定性说,这是一个关照现实主义题材的导演。

又突然听说他正谋划要拍清朝戏,而且热情地邀请陈建斌一起。

我像小沈阳一样有点蒙住了。啊,您这是打定主意要当非典型到底了么?

贾樟柯还是一脸经典的小白兔表情。啊,我只是预想我的每一个电影都是拍给国人看的。

好,我觉得这已经很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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