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号称有天梦之床的北京某著名奢侈酒店大堂坐定，点了一杯柠檬水，放下一叠关于《东邪西毒》的资料，我开始360度地活动颈椎，不是因为累，而是不想错过王家卫的出场。

约好的时间，远处一个黑色休闲装的高个子伸手招呼，“嗨！”

我捅捅同事，这谁啊？

“王家卫。”

好，我羞愧地承认我不识货，不过谁叫他不戴墨镜的？

虽然早看过各种访问，可不知道为什么，想象里的王家卫应该是个小个子，还必须是。

因为小个子通常都有点狡黠，比聪明还要狡猾一点，比智慧还要入世一些。

我觉得这个跟王家卫很衬。

结果他那么高……

人一高就容易显得坦荡。

所以说，这一点完全打破了我对于常年隐身于墨镜后的这个男人猥琐的预设。并且直接使得接下来的聊天，变得像在做一道证明题，去证明这个戴着柔和半框眼镜、帮老婆点餐很温柔的高大男人——王家卫。

聊天开场很雷人，我定定地看了他三秒，然后说，哦，原来你的眼睛是内双。

他差点被食物噎到。

亲爱的导演，就算我八卦好了，但这大概也是很多人很好奇的“内幕”吧。

幸运的是，王家卫国语说得还不赖。

夸他，他严肃地指着一边的香港同事说，“这个语言是要讲天分的，有些人就……”

在场的都大笑，对于大导演偶尔耍宝，我们还是很受用的。

然后他也会很认真地解释说，那是因为他家曾经在上海的关系。

还捎带提起了上山下乡、老三届，还包括1977年的恢复高考，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呃，当是我的偏见好了。我还以为他的世界里只有旗袍、罐头、风沙、越来越瘦的肥皂和盖住脸的长发……

当然不是。

除了那些已经在时间里变得丰满或者消瘦的往事，他还忠实地爱着漫画，会两眼发光地说自己喜欢大友克洋，并且以一个漫画资深粉丝的身份点评我们说到的漫画家跟作品。

少女少男系不够看，《乌鸦》也太新了之类的。

难怪他说，最早曾想过让《东邪西毒》的四个男主角拍海报的时候都穿古装抽香烟。

让我闻到相当恶搞的味道……

最好笑的是，他在看到郭敬明同学的一刻，惊讶地叫道：“他好像漫画里的美少年啊！”

啊，王导，请冷静，这个比较像小四粉丝说的话，还是女粉丝。

当然还有武侠。

我后来在想，即使王家卫在说一个现代的故事，你也大可以把它看成是武侠。

因为他根本就是把这个社会当成江湖来看的。

而关于王家卫或者王家卫的武侠，最好的辞典莫过于《东邪西毒》。

我现在终于知道里面记录的，不仅有大家猜测的他喜欢的金庸或者古龙，还有为什么会有那些貌似不够生活化的独白、旁白。

因为在他还小的时候——是的，王导演也不是一口吃成胖子的，他也有少男情怀总是诗的时候。

那时他还是小男生，所有武侠故事都是深夜从收音机里听到的。而那种声音和语言带来的魔力是一个男孩儿生活里曾经最大的期待和印象，放在电影里就变成一种情结。不奇怪，所以拜托大家下次别再纠结那么多深层次的因为所以。

基本上来说，身为一个主持人，我还从王家卫身上闻到了威胁的味道。

威胁，很大的威胁。因为王家卫如果不做导演，或者有一天导腻了，想换换工作岗位，他一定会是个好主持人，而且还是典型的金话筒苗子。

他对每个人每件事都充满好奇，除了他必须回答必须接受的各种访问，像我们这样聊天的时候，根本轮不上你问什么问题。

满场最像小问号的，就是王大导演自己。

他提前去了解了下午要见到的蒋方舟和郭敬明的资料，看他们的访问视频。然后问我们蒋方舟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郭敬明什么时候出道。

问得我以为自己功课没做好，心虚地差点撒腿就跑。

幸好关于电影还是很有底气，作足了准备，花了一个晚上看了两遍传说中的《东邪西毒》。

除了那些很唬人的名号，除了张国荣的风华绝代，除了影评起落的声音，这电影真值得跟爱的人牵手去看，在大银幕将熄的时候体会幸福来之不易，或者一个人坐到字幕升起，人群散去，恍惚有理。

我想每个人的生活都会有措手不及的遭遇。

我在大学社团日活动组织大家看电影，纠结着要不要放《东邪西毒》的时候，怎么会想到日后能和王家卫这样坐着聊天。

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记性太好，而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一张像pH试纸一样的东西，可以替我们预先测出未来交织的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