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天坎迪斯和赫塞尔到达时,办公室里充满了月中或星期一早晨常见的低迷氛围。在十一点的会议之前,没有人会真的开始工作。
大家会看信,聊聊周末做了什么,泡咖啡,还有治疗宿醉。到了十一点,他们会聚集到会议室,报告六月号的进度。十二点整,他们会恢复行动力和活力,鱼贯迅速地出门吃午餐。每个星期一都是这样。
坎迪斯站在办公室门口,面带微笑地鼓励赫塞尔,然后清了清嗓子。“大家看我这边,”她说,“这是赫塞尔·特里劳尼,我们新来的编辑助理。”一阵还没清醒的低声问候在房间里回荡,坎迪斯对赫塞尔微笑。“他们人真的很好,”她说,“我会找时间好好向他们介绍你。
不过,我们得先找贾斯廷……”
“坎迪斯,”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吓得她跳了起来。她转身看到贾斯廷站在走廊,身穿深紫色的西装,手上拿着咖啡,看起来很不高兴。
“嗨!”她说,“贾斯廷,我要跟你……”“坎迪斯,我有话跟你说,”贾斯廷径自打断她,“私下讲,可以吗?”“喔,”坎迪斯说,“嗯……好。”她抱歉地看了赫塞尔一眼,跟着贾斯廷走到影印机旁的角落。以前,她回忆着,他会带她来这里,在她的耳边低语,逗得她咯咯笑。但面前转身的他,脸上表情很不友善。坎迪斯双手抱在胸口,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什么事?”她想着自己是不是无意间犯了什么可怕的错误。
“有什么问题吗?”“你星期五去了哪里?”“我请了一天假。”坎迪斯说。“为了躲我。”
“不是!”坎迪斯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贾斯廷,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贾斯廷重复她的话,仿佛不敢相信她如此厚颜。“好,告诉我,坎迪斯。你上星期有没有越过我去找拉尔夫,刻意破坏我的可信度,只为了帮你朋友获得那个工作?”他朝赫塞尔的方向点点头。
“喔,”坎迪斯往后退了一步,“嗯,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好就这样发生了。”
“是吗?”贾斯廷的脸上闪过一丝紧绷绷得笑,“这就好玩了。因为我听到的是,在我们前几天晚上谈过之后,你就直接去找拉尔夫·欧索普,跟他说我太忙了,没办法处理应征编辑助理的求职申请。你是不是这样跟他说的,坎迪斯?”
“不是!”坎迪斯两颊发热,“至少……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只是──”
她停下来,有些不安。虽然,她这么做主要是为了帮助赫塞尔,事实上的确是如此,却也无法否认这回耍谋略胜过了贾斯廷,的确让她有股愉悦的快感。不,这当然不是她这么做的主要原因,她生气地想着。但如果贾斯廷稍微没那么自大和讨人厌的话,或许她也不会这样做。
“你想,你这么做会让我看起来像什么?”贾斯廷愤怒地说,“你想拉尔夫现在会怎么评价我的领导能力?”
“没那么严重!”坎迪斯反驳,“我只是刚好认识某个我认为能胜任这份工作的人,而且你说你很忙──”
“所以你刚好发现一个在我上任第一天就破坏我地位的好方法?”贾斯廷不屑地嘲讽。
“不是!”坎迪斯惊诧地说,“天啊,你是这样看待我的为人吗?我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你当然不会承认。”贾斯廷说。“我不会!”坎迪斯直盯着他看,然后她叹了口气,“听着,只要你认识赫塞尔,你就会明白她会是个优秀的编辑助理,我保证。”“她最好是,”贾斯廷说,“有两百个人应征这份工作,你知道吗?两百个。”“我知道,”坎迪斯赶紧接话,“贾斯廷,赫塞尔会表现得很好,我真的不会故意害你。”一阵剑拔弩张的沉默。然后,贾斯廷叹了口气。“唉,好吧,或许是我反应过度。不过我今天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他喝了一口咖啡,皱起眉头。“都是你的朋友洛克萨妮造成的。”“喔,怎么了?”“她在上一期的杂志里用‘庸俗而可怕’来形容某间新饭店。现在我接到那家饭店打来的抗议电话,不但要求我们收回,还要免费的全页广告。结果那个女人呢?正在某个地方的某个混账的海滩上享受。”坎迪斯笑了起来。“如果她说那家饭店很可怕,恐怕就真的是这样,”她感觉有人拉她的手臂,惊讶地转头,“喔,嗨,赫塞尔。”“我想我该来自我介绍,”赫塞尔开朗地说,“你一定是贾斯廷。”“贾斯廷·威利斯,代理总编辑。”贾斯廷以一种公事公办的方式伸出手。“赫塞尔·特里劳尼,”赫塞尔有力地握了他的手,“非常高兴可以在《伦敦客》工作。我长期看这本杂志,很期望成为这个团队的一分子。”
“很好。”贾斯廷简短回应。“还有一件事,”赫塞尔接着说,“我喜欢你的领带,刚刚大老远看到就很欣赏,”她微笑地看着贾斯廷,“是不是范伦铁诺的?”“喔,”贾斯廷好像吓了一跳,“是啊,没错,”他的手指调了调领带,将它理顺,“你真……嗯,机灵。”“我喜欢穿范伦铁诺的男人。”赫塞尔说。“是啊,嗯……”贾斯廷的脸微微泛红,“很高兴见到你,赫塞尔。拉尔夫跟我说过你的写作水准很高,我很确定你会对这个团队有所帮助。”他向赫塞尔点点头,看了坎迪斯一眼,然后大步走开。两个女孩看着彼此,咯咯地笑了起来。“赫塞尔,你是天才!”坎迪斯说,“你怎么知道贾斯廷对他的领带有某种癖好?”“我不知道啊,”赫塞尔笑着说,“就称之为直觉吧。”“嗯,不管怎样,谢谢你救了我,”坎迪斯说,“你帮我解了围,”她甩甩头,“天啊,贾斯廷真惹人厌。”
“我看到你们在争执,”赫塞尔不经意地说,“有什么问题吗?”她看着坎迪斯,脸上出现古怪的表情。“坎迪斯,你们是在争论……争论我的事吧,对吗?”坎迪斯觉得自己整个脸红起来。
“不是!”她很快地接口,“不是的,当然不是!嗯,是其他完全不相干的事。真的没有关系。”“嗯,如果你这样认为……”赫塞尔用明亮的眼睛望着坎迪斯,“因为我不想造成任何麻烦。”“你没有造成任何麻烦!”坎迪斯笑着说,“来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办公桌。”
玛姬在宽敞而寒冷的卧房里,坐在雨水划过的窗前,盯着外面的泥泞绿野渐次延伸至远方消失不见。田野,田野,举目所及都是田野。典型、老式的英格兰乡村。其中有二十亩属于她跟吉尔斯。
整整二十亩,以伦敦的标准来看真是大得要命。决定搬家后的头几个月,他们都很开心,光想到占地二十亩这一点就让她激动莫名。吉尔斯则早就习惯了他父母的牧场和满是绵羊的田野生活,尽管开心能买到这块土地,却没有那么兴奋。对玛姬来说,她在市郊长大,在伦敦,所谓的花园只有一小块地那么大,二十亩就像是一整座庄园。她想象着自己如优雅乡绅般巡行属于她的土地,认识每个角落,在她最爱的荫凉地点野餐。
在他们搬进来以后的第一个十月周末里,她走到庄园土地尽头,回身看着他们的房子,贪心地将如今属于她跟吉尔斯的土地尽收眼帘。第二个周末在下雨,她舒服地躲在屋子里面。第三个周末,他们待在伦敦参加朋友的宴会。
从那时候开始,拥有这片产业所带来的新鲜感就莫名地消退了。虽然玛姬还是喜欢在谈话时提起她这二十亩地,仍然喜欢把自己想成一个地主,并且随意地说该买匹马。但是光想到要去那里,在泥地里跋涉,就让她筋疲力尽。它们并不特别美丽或有趣。就只是田野而已。
电话响起,她看看表。应该是吉尔斯想知道她一个人在家过得如何。她跟她自己──还有他──说过,她今天会上去阁楼的卧室,筹划如何重新装潢。结果,除了走下楼,吃点早餐,然后又走上楼之外,她今天什么都没做。她感觉身体笨重迟缓,有些因天气而感觉忧郁,提不起劲儿做任何事。
“嗨,吉尔斯?”她拿起话筒应答。“你怎么样?”吉尔斯在电话里愉快地说,“这里雨下得很大。”“没事,”玛姬说,一边不太舒适地在椅子上挪了挪身体,“这里也在下雨。”“亲爱的,你听起来有点不开心。”“噢,我没事,”玛姬沮丧地说,“我的背在痛,外面在下大雨,而我没有任何人可以说话。除了这些以外,我很好。”“婴儿床送来了吗?”“送来了,”玛姬说,“送货的人把它放在婴儿房里。看起来很可爱。”她忽然感觉腹部紧缩,开始大口吸气。“玛姬?”吉尔斯很紧张。过了几秒钟后,她回答:“没事。子宫又假收缩了。”“我还以为你早就练习得很足够了,”吉尔斯开心地笑了起来,“我该挂电话了。自己多小心。”“等一下,”玛姬忽然很不希望他挂电话,“你什么时候会到家?”“这里现在很混乱,”吉尔斯压低了声音说,“我会尽可能早点回去,不过天晓得?晚一点我再打电话跟你说。”
“好,再见。”玛姬落寞地说。
吉尔斯挂掉电话后,玛姬仍将温热的话筒放在耳边握了好几分钟,然后才慢慢地放下电话,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静置的电话像在无声作响,玛姬这么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寂寞,好像读寄宿学校的小孩。更荒谬的是,她觉得想回家。
可是这里是她的家。这里确实是她家啊。她是松木园的德瑞克福太太。
她站起来,疲惫笨重地走向浴室,想要泡个温暖的澡来舒缓背部。然后该是午餐时间。不是因为她饿了,而是总得找点事做。
她踏进温水中,往后靠,感觉腹部又开始紧缩。可恶的假收缩。她收缩的次数还不够多吗?到底为什么大自然要来这一招?这整件事还不够麻烦吗?她闭上双眼时,想起怀孕手册上讲假性分娩的那一段。“很多女性会错把假收缩误以为是真的要生了。”那本书以一种同情的口吻提醒着。
她才不会呢,玛姬冷酷地想。她不会犯这种可耻的错误:让吉尔斯从办公室兴奋地赶到医院,却被亲切地告知说弄错了。这话背后的意思是说,你以为那就是分娩吗?哈!你等着吧!
嗯,她会的。她会等到真正的分娩到来。
洛克萨妮拿起柳橙汁喝了一口,舒服地躺回椅子上。
她坐在艾芙萝湾饭店阳台上的蓝绿色马赛克拼贴桌子旁,越过游泳池看着远方的海滩。在飞离地中海前,喝下阳光下的最后一杯饮料,最后一瞥地中海的景色。一件轻巧简便的行李箱在她脚边,她会当手提行李带上飞机。在她看来,生命苦短,不该浪费在机场转盘旁等候衣服。
她又喝了一口果汁,并且闭上眼睛,享受阳光洒在双颊的触感。这个礼拜的工作成果相当丰硕,她想着。写了有关在赛普勒斯度假的两千字文章给《伦敦客》。她也花时间了解新地产开发案,足够她为全国性大报的地产版写一篇全面性的调查报导。她还打算用笔名,为另一家竞争的报纸写一篇有关以流浪者之姿在赛普勒斯生活的轻快记事体文章。她的旅费有一半是《伦敦客》出的,加上这些额外的工作收入,付完旅费还绰绰有余。真是个好工作,她慵懒地想,开始轻轻地哼起歌来。
“在享受日光浴吗?”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她抬起头。尼可·乔吉欧正拉开椅子在桌旁坐下。他是一个优雅的中年男士,总是衣着光鲜,十分礼貌得体。他是乔吉欧两兄弟里比较安静、内敛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