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人说他们属于真正的汉民族,并没有因为身在异族统治之下而丢弃自己的传统习俗。客家人都以自己的独特性为荣。那些家族人丁兴旺、家道殷实的海外客家人尤其如此。但他们也为农民起义贡献了很多领袖,历次革命中也涌现了许多客家人的英雄。客家情歌可以上溯到汉朝。客家话是一种把南、北方话融合到一起的方言。每次迁移到一处新的定居地,他们都要把先人的骸骨装在罐子里,随身背来。在历次迁徙时,每个家庭都要先去他们的土地或坟地,掘出祖先的遗骸,将其装入被称为“金瓮”的陶罐里,由这个家庭的男人带上。其他所有的东西则由女人带上。
广东梅县一户宋姓家庭的档案记载了他们怎样掘出曾祖父的遗骨,怎样将其拭净,装进“金瓮”,又怎样将其缚到长孙背上。宋家到了新的定居地——用客家话说就是“新山”,便把“金瓮”放到树下,让先人休息一下,随即就去找一块适合起新坟的地方,将先人重新安葬。这件事料理完后,生者才会为他们自己造屋。1962年,宋家的一位后裔在北京跟我讲述了这件事。档案中所记载的这次迁移的时间是1708年。
在寻找新的栖息地的进程中,客家人经常要和那些敌视他们的村庄打仗。据说他们经常把那些残弱者遗弃在路上。不过任何经常迁徙的族群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以前客家人见不得有残疾或缺陷的婴儿,一见其降生,就会将其扔弃,任其死掉,跟古希腊人一样。
有时客家人也无法安葬他们的祖先,尤其是在冲突较激烈或坟地不好找的时候。祖先的骸骨还会被人掘出抛撒开,这是一种比戕害生者还要严重的污辱,会引发族间仇杀。如果他们走得太匆忙,没时间带上先人同行,或是根本找不到遗骸了,他们也会拿上先人的衣服埋入坟墓。这样的坟墓称为衣冠冢。有时候连衣服或其他物品也找不到,他们就做一块银牌或木牌,上面刻上先人的姓名和生卒日期,等到了“新山”,先在道教的风水先生指导下朝着用罗盘指示出来的方向招魂,又将茶饭摆放在一棵繁茂的大树下,引诱先人享用;然后将铭牌埋起来,等到先人的魂灵附着到铭牌上,再将其放入已修好的坟墓里。新坟旁边通常要种几棵树,用的是从老家带来的树种或枝条,这样可以为遗骸挡住恶风。
或许这种随身带上祖先遗骨的习俗是出于对土地的要求,用来表示拥有新的定居地,类似插旗帜所起的作用。所有权因此而具有合法性。当然这也体现了对土地的依附感。
客家人的其他许多习俗同样也可以得到现实的解释。他们声称他们的历史是他们的女人用脚创造出来的,这是千真万确的说法。客家女子既不裹脚,也不束胸,从不雇奶妈喂孩子,也不会去当妓女。裹脚的习俗自始至终与中国人的审美眼光联系在一起,大约起源于11世纪,到12世纪甚至影响到了农民。年轻女子若是不裹出一双小脚,就没人会要。束胸习俗的起源似乎要晚一些,而且只在城市流行,直到20世纪尚未绝迹。在1930年代我有好几位同学都裹着紧勒胸部的紧身带。
客家妇女之所以能摆脱这些对身体的束缚,在于她们所起的作用。她们要下田干活,要盖房子,要扛东西,男人则手持弯刀或长矛,防备敌人进犯,或外出打仗。很多客家村寨都很贫穷,男人们或是乘船下南洋,或是做小买卖游走四方。客家人由于迁移频繁,男人要外出打工或当兵,也就无力让自己的女人免于劳作或外出。客家女人身板高,骨骼粗,性格直爽,平日里又好吵架又爱唠叨,不仅不管束自己的胸、自己的脚,还不管束自己的舌头。因环境所迫而形成的这些特点被当成值得自豪的传统保持发扬起来。客家妹虽然并不妩媚婀娜,却因其节俭、能干、干净、善言而受到称赞。她们用自己的奶水喂养孩子,瞧不起涂脂抹粉的女人,必要时还能像男人一样打仗。城市里的鉴赏家不会看上她们,三寸金莲之类的娇巧玩物才合乎他们的口味。但客家人却以此为荣。